第三章甲板上的鞭痕
晨光——如果能称之为晨光的话——如同吝啬的施舍,透过底舱门板参差的缝隙,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和更微小的生物狂乱地飞舞,照亮了漂浮的秽物和一张张因久不见天日而苍白浮肿的脸。
林海被一阵猛烈的踢踹惊醒。
靴尖重重地撞在他的肋骨上,疼痛尖锐而真实,瞬间驱散了昏沉的睡意。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看到黑牙萨奇那张老鼠般尖瘦的脸,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俯视着他。
“起来,懒骨头!亨特船长要见所有‘新货’。”黑牙的声音嘶哑,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快点!磨磨蹭蹭就把你挂到船头当风向标!”
林海忍着痛,挣扎起身。他看到右边那个高大男人(他后来听到别人低声叫他“铁钩”,因为他的左手是个简易的铁钩)也已经沉默地站起,脸上毫无表情。其他被关在这个隔间的囚犯,无论原本是躺着还是坐着,此刻都下意识地缩向角落,眼神里充满了对“被点名”的恐惧。
“你,你,还有你!”黑牙的指头点过林海、铁钩,以及另一个瘦弱得几乎站不稳的少年——那个昨晚哭泣后被殴打的孩子。“出来!”
栅栏门被哐当一声拉开。黑牙身后跟着两个持刀的海盗,眼神凶狠。
林海跟着铁钩和那少年,踉跄着走出恶臭的隔间,爬上那陡直湿滑的梯子。当他重新踏上甲板时,清晨凛冽而咸腥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竟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刺痛。阳光并不强烈,但对比底舱永恒的黑暗,此刻的甲板亮得刺眼。
血锚号的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二十几个和林海他们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新“货物”被驱赶到主桅杆前的空地上。周围站满了血锚号的正式船员,他们穿着相对体面(虽然同样脏污)的衣服,腰间别着武器,脸上带着看戏般的残忍好奇、麻木,或是隐隐的兴奋。
船首那枚巨大的锈铁锚,在晨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正好覆盖住这群瑟瑟发抖的新人。
血锚亨特船长站在艉楼前的高台上,依旧是那身脏污的墨绿色外套,歪斜的鼻梁在侧光下显得更加凶狠。他手里把玩着那把象牙柄匕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这群“货物”,像是在评估一群待宰的牲畜。
“欢迎来到血锚号,渣滓们。”亨特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海浪和风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知道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想逃跑?想反抗?或者,天真地以为我会发善心放你们走?”他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忘掉那些蠢念头。上了我的船,就是我的财产。有用的财产,能多吃一口饭,多喘一口气。没用的……”
他顿了顿,匕首尖随意地指向船舷外蔚蓝的、深不见底的大海。
“血锚号不养废物。我们有的是办法处理废物。”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人群,“现在,让我看看,你们这群垃圾里,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值得留下的东西。”
他朝旁边挥了挥手。
几个海盗推搡着,将一个五花大绑的老水手押到了人群前面。老水手年纪很大了,头发灰白稀疏,脸上布满刀疤和皱纹,一条腿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他被强迫跪在甲板上。
“老库克,”亨特的声音平淡无波,“跟了我五年。偷藏战利品,私分朗姆酒,还想鼓动两个嫩雏跟他一起划小艇溜走。”他走下高台,踱步到老水手面前,俯下身,“库克,规矩你是懂的。怎么老了老了,反而活回去了?”
老水手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认命。“亨特……船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我只是……想回家。我太老了,抢不动了……”
“回家?”亨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起身,环顾四周的船员,“你们听到没有?老库克想‘回家’!”他猛地一脚踹在老水手肩膀上,将其踹翻在地。“血锚号就是你的家!大海就是你的坟!想离开?可以!”他厉声道,“按照规矩来!”
他转向人群,尤其是那群新来的,一字一句,确保每个人都听清:“在血锚号,只有一种人能离开——被扔下海的死人!或者……”他踢了踢脚下**的老库克,“经过‘洗礼’,还能喘气的‘自己人’!”
“黑牙!”亨特喝道。
“在,船长!”黑牙萨奇立刻上前,脸上带着谄媚而残忍的笑。他手里多了一件东西——一根长约一米五、用浸过油的粗韧绳索编织成的鞭子,鞭身末端散开成九条细索,每条细索的末端都系着小小的、锋利的铅坠或打结的皮条。这就是臭名昭著的“九尾猫”。
人群一阵骚动,尤其是新来者中,有人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就连一些老船员,眼神也凝重起来。
“老库克触犯船规第三条、第五条和第七条。”亨特冷漠地宣布,“偷盗、煽动叛乱、企图逃亡。按规,鞭刑三十。由大副萨奇执行。”
“不……船长……求您……”老库克的认命终于被恐惧打破,挣扎着想爬起来。
两个强壮的海盗立刻上前,将他死死按住,撕开他后背早已破烂不堪的衬衫,露出瘦骨嶙峋、布满旧伤痕的脊背。
黑牙萨奇走到合适的位置,掂了掂手中的“九尾猫”,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舔了舔嘴唇,看向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