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见到那片海,是在祖父的葬礼之后。
遗物里有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写着青海湾,1983。照片上的海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绿色,像融化的翡翠,又像被阳光穿透的玻璃。祖父站在岸边,身旁是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两人的衣角被海风吹起,纠缠在一起。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父亲。
父亲摇头:老爷子从没提过。
一周后,林夏辞去了广告公司的工作,带着那张照片和一台老式胶片相机,坐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
青海湾不是旅游手册上的景点。她在沿海小镇问了一圈,才从一个老渔民口中得知方向——需要翻过两座山,穿过一片红树林,在退潮时才能看见那条隐秘的小路。老渔民眯起眼睛打量她:那地方邪门得很,海水颜色怪,还总有人去了就不想回来。
林夏到达时正值黄昏。
海水确实如照片上那样,蓝得近乎妖异。浪花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沙滩上散落着贝壳和碎玻璃,每一片都被磨成了圆润的形状。她举起相机,透过取景框看到的画面却让她手指一颤——镜头里,海水变成了普通的深蓝色,而岸边的礁石上,坐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
放下相机,礁石上空无一人。
见鬼了。林夏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向礁石走去。
石面上刻着模糊的字迹,被海水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她用手指描摹那些凹痕,突然意识到这是两个人的名字——林正华沈青,中间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心。林正华是祖父的名字。
潮水开始上涨,林夏退到高处的沙滩,支起帐篷。入夜后,她点起篝火,翻看祖父的日记本——这是她在遗物中发现的,大部分页面都被撕掉了,只剩下几篇零散的记录。
1983年7月15日,青说这片海会吞噬记忆。我不信,直到今早醒来,发现自己忘记了母亲的容貌。。。
7月20日,青教我如何抵抗。她说要记住一件事物,就必须留下与之无关的印记。我给她拍了照,却在显影时发现。。。
日记在这里中断,后面的页面不知所踪。林夏抬头望向黑暗中的海面,月光下,海水泛着幽幽的磷光,像无数细小的眼睛。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年轻时的祖父站在海边,身旁是照片里的白衣女人。女人捧起一掬海水,水从她指缝间漏下,却变成了细沙。正华,带不走的东西,就让它留在这里吧。女人的声音轻得像海风。
林夏惊醒时,潮水已经漫到了帐篷边缘。她匆忙收拾东西后退,却发现相机不见了。循着脚印找回去,她看见相机端端正正地放在那块刻字的礁石上,镜头盖打开,像是有人刚刚使用过。
胶片计数器显示已经拍了一张。
接下来的三天,林夏像着了魔一样拍摄这片海。奇怪的是,每次冲印出来的照片都与实景不同——明明拍的是海浪,洗出来却是空无一人的沙滩;对准夕阳,得到的却是月下的海面。最诡异的是第五张照片:画面中央是她的祖父和那个叫沈青的女人,而背景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拿相机的身影,轮廓与她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林夏的手指发抖。照片上的日期是1983年7月22日,她还没出生的年代。
第七天早晨,她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脚印,通向海里。林夏跟着脚印走到浅滩,海水没到膝盖时,她看见了沈青。
女人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白裙随波摆动,黑发像海藻般散开。她的面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老去。
你终于来了。沈青微笑,正华说过,他的孙女一定会找到这里。
林夏的喉咙发紧:你。。。是谁?
我是青海湾的记忆。沈青抬手轻触水面,涟漪中浮现出无数画面——祖父年轻时在这里做海洋研究,发现了海水的特殊性质;他爱上了一直守护这片海的沈青;当海水开始吞噬他的记忆时,他选择离开,却每年都回来。。。
为什么照片会。。。
因为这里的海水会显影人心中的画面。沈青指向林夏的相机,你拍下的,从来不是你看到的,而是你心中所想。
潮水开始急速上涨,沈青的身影渐渐模糊。林夏突然明白了祖父日记的意思——要记住,就必须留下与之无关的印记。她举起相机,对准自己的手掌按下快门。
回到城市后,林夏洗出了最后一张照片。画面中是她的掌心纹路,而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间,隐约能看到两个微小的人影站在海边。她将照片和祖父的那张并排放在相框里,挂在工作室的墙上。
有时深夜工作累了,她会抬头看那两张照片。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她知道,在某个遥远的海湾,海水正泛着记忆般的蓝绿色,等待着下一个带着心事到访的旅人。
就像祖父说的那样——有些地方,你去了就永远无法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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