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烟像丝线一样飘飘袅袅地向上了一阵,杨运东猛然吸了一口,任那烟气在肺腔里打了个转再喷出。
他瞪着那烟在空中氤氲,恍然好像跨越时空,回到从前还在当兵的那会儿。
过往四十余年的经历如河水般在脑海中流过,一寸寸地变淡变虚,又在某一个节点后化作浓郁如墨的血液凝疴。
他看到了一场大火,看到了那一个个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面孔,顷刻间变成痛苦的脸和残破的尸首……
他说:“野兽是不知善恶的,饿了就要进食,看到新鲜事物了就会感到好奇,引燃了森林大火也不知道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邵庆民陡然抬眼:“老杨,你都知道了?谁和你胡说八道的?”
杨运东没有回答,只继续说了下去:“以往我们驱逐它们,幽禁它们,杀死它们,你们现在却想着豢养它们……”
这话直指调查局最近在暗地里推行的收容物再利用计划,那些收容物不仅是死物,还有鬼怪和被诡异污染的人。
邵庆民握住杨运东的手,叹了口气:“老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最终副本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们人类准备的……
“野兽又怎么啦?我们人也是从野兽中走出来的啊,兽的另一面是神。傅决他……想造出一位神。”
杨运东依旧没有接话。
他又吸了口烟,吐出团团烟气,声音带着回忆的惫惰:“当年那场大火,我们整个班去了,除了我,都死在里面啦……
“我没有成家,他们都有老婆有孩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男人涣散着瞳孔,声音和呼吸逐渐一齐轻了下去,如游丝般几不可闻:“老邵你说,联邦明知道那是诡异,里头全是鬼,人去了灭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一条条命往里面填啊?”
……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还活在这世上呢?”
齐斯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些早已死于他手的生灵都还活着,频频发出或鄙夷、或憎恶的质问。
孩子们嬉笑着撕碎他的图书,用早有预料的语气宣布:“齐斯成天看这种可怕的东西,果然已经坏透了!”
伯母提着扫帚,翘着一根手指对他指指点点:“克死了爹妈,还来吃我们用我们的,真是晦气!”
乡下荒田的深坑中一铲铲泥土淋到身上,黑工厂养的恶狗漫山遍野地狂吠,湿漉漉的水蛇缠上躲在棺材后的少年的脖颈,装满了人的军用卡车,穿着白袍的圣徒,被拖出去的尸体,大火……
各种细碎的画面在眼前混色,形形色色的影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齐斯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帮牛鬼蛇神闹腾,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并没有醒来的打算。
他是个很记仇的人,很喜欢咂摸过去发生的事,尤其是负面的、痛苦的、悲伤的那些。
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认清自己是藏匿于人群中的恶鬼,而不沉溺于虚假的安宁。
并且从容地、心安理得地,将所有遇见的人,无论善恶,无论男女老少,尽数拖下地狱。
又过了许久,估算大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齐斯才向后仰坠,从梦中醒来。
他坐在沙发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低下头继续阅读手中那本进副本前看了一半的书。
书很短,不出半小时便看完了。
由于太过无聊,他翻到后记,一字一句地阅读下去。
【考察期间,我住在一个叫作‘苏氏村’的村庄。招待我的是一个自称‘苏婆’的老人,书中的很多故事,都是从她的讲述中抽丝剥茧,拼凑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