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的青烟已燃至第三炉。李玙指尖叩着御案上的洛阳舆图,指节在
"邙山"
二字上反复摩挲。阶下的武将班列中,陇右节度使王思礼正慷慨陈词,甲胄上的兽首吞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陛下!安庆绪窃据洛阳已几年之多,若再不征讨,恐河东、河南皆成叛军巢穴!"
王思礼的声浪撞在殿梁上,震得彩绘梁枋簌簌作响,"臣愿率三万精骑为先锋,十日之内必破洛阳城门!"
文官列中立刻响起附和声。礼部侍郎崔器捧着象牙笏板,声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将军所言极是,长安距洛阳不过三百里,若叛军西进,潼关危矣。"
易林站在武将班末,银袍的下摆压着地砖的冰裂纹。他望着御案后沉默的皇帝,忽然出列,长揖及地:"陛下,臣以为不妥。"
王思礼猛地回头,豹眼圆睁:"易大人又要阻挠?莫非忘了当年淮南之败?"
"王将军息怒。"
易林抬眼时,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洛阳城高池深,当年安禄山经营的时候,城内粮草便足以支撑三年。我军若强攻,必损兵折将。何况安庆绪生性多疑,久据洛阳,必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届时。。。。。。"
"届时如何?"
王思礼打断他,铜护心镜在胸前起伏,"难道等他养精蓄锐,打到长安来不成?"
易林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由内侍转呈御前:"这是夜影卫自洛阳传回的密报。安庆绪在洛阳境内大肆搜刮,百姓怨声载道,且与史家为争夺范阳地盘,已暗中交恶。此时我军若按兵不动,他必疑神疑鬼,迟早会主动出兵。范阳是安庆绪的老家,如今被史家所占据,两者却没有完全反目成仇,可见,安庆绪还是想着图谋长安城的。"
李玙展开密报,瞳孔渐渐收缩。密报上详细记录着洛阳粮价飞涨、士兵哗变的细节,甚至标注了安庆绪斩杀三名劝降将领的日期。
"依易爱卿之意,该当如何?"
皇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据守潼关,以逸待劳。"
易林的声音陡然清亮,"潼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臣已命人加固城防,增设火器,只需静候安庆绪自投罗网。"
王思礼气得须发皆张:"竖子安敢误国!潼关虽险,若被叛军围困,长安岂不危在旦夕?"
朝堂顿时分裂成两派,主战与主守的声浪此起彼伏。李玙将密报拍在案上,龙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够了!"
殿内瞬间死寂。皇帝的目光扫过易林沉静的脸,最终落在舆图上的潼关位置:"朕准易林所奏,严守潼关,不得主动出击。"
他看向王思礼,"王将军可率部驻守渭北,以为后援。"
王思礼重重一哼,甩袖出列,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易林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这场争论远未结束——
长安的朝堂,从来容不下太久的安宁。
三日后的御书房,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李玙批阅奏折的身影。易林捧着新绘的潼关布防图进来时,正撞见皇帝对着一幅《明皇幸蜀图》出神。
"陛下还在忧心洛阳战事?"
易林将布防图在案上铺开,朱砂标注的三道防线如铁锁般扼住潼关要道。
李玙转过身,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格外醒目:"你真觉得,安庆绪必会攻潼关?"
他指尖划过图上的黄河渡口,"若他偏安洛阳,以河东地区为大后方,那么我军岂不是永远没有良机?"
易林取过案上的茶盏,温热的茶水在碗沿晃出涟漪:"陛下可知安庆绪为何杀父夺权?"
见李玙摇头,他继续道,"此人看凶悍而且目标明确。他甚至心知肚明,只有一统天下才能重新洗牌。只有一统天下,他安家才能名正言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当年李……"
易林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指着布防图上的堡垒群:"而潼关,是他唯一的选择。拿下潼关,就等于拿下了一统中原,称王天下的优势。如此一来,既能威慑长安,又能打通西进的通道,万一战败,还可退回洛阳死守。"
李玙的手指在
"佛郎机炮"
的标注上停顿:"你这些火器,当真能抵挡十万大军?"
"臣不敢打包票。"
易林坦诚道,"但臣已在潼关经营半年,十二座堡垒互为犄角,护城河底埋设的防水雷管,能炸翻任何攻城器械。更重要的是,我军将士知道为何而战
——
身后是长安,是家国。"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案上的《资治通鉴》。李玙望着布防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笑了:"朕想起你当年在江南平叛,也是这般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