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好半响后,冗长的叹息在画舫内陡然荡开,小静王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般,颓然瘫靠在椅背上。
他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檀木桌沿,指节与硬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真以为皇叔乐意管这些啊?”他扯了扯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道袍,满脸郁结,“权利富贵,哪有寻仙问道,炼丹排阵来得潇洒肆意。这些凡尘俗务,光是沾上老子都觉得污了清净!”
说着中年男人忽然直起身,手指猛地攥紧桌沿,“可储君迟迟不立正妃,圣上又子嗣单薄。莫说是我,就连你那个应王叔,如今也不知被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鄙夷地撇了撇嘴。
“就说我那个二哥——应王那个蠢材,被九方家捧了几句‘皇太弟’的浑话,就当真做起春秋大梦来了!”小静王指尖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猪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整日醉生梦死的蠢货!”
话音落下,景泰与云曦琅便不约而同地眸光一沉,视线如被无形的线牵引般,齐齐落向了那扇绘着寒梅映雪的屏风。空气中仿佛有弦音骤紧。
景泰率先俯身,从桌案阴影处捞起不知何时已化作白猫的梵音。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猫咪后颈的软毛,轻轻将那个毛茸茸的小身子往屏风方向推了推,声音压得极低,“去,陪着笙笙,别让她一个人。”
梵音迷迷糊糊地被推了个趔趄,甩了甩脑袋,这才迈着优雅的猫步绕进内间。
他轻盈地跃上软榻,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身子蜷缩在云月笙颈侧。带着细小倒刺的粉舌一下下舔过少女细腻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榻上的云月笙依旧合着眼,呼吸平稳绵长,宛如熟睡。
然而,她搭在锦被上的纤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丝绸被面,泄露了主人并未沉睡的秘密。
那头,小静王忽然倾身向前,手臂沉沉揽住云曦琅的肩头。指间的八卦银戒硌在太子绣金的常服上,压低的嗓音如同浸透了的陈年黄酒,
“琅儿,今日这话,出自王叔我的口,入得你耳——”他眼底浊浪翻涌,连拂尘的穗子都随之轻颤,“莫说是你父皇,便是你那皇祖父仁宗皇帝当年迎娶霍氏女时,又何尝不是咬着牙咽下了秤砣呢?”
“世家联姻向来如此。帝王婚事,也更多是权衡之术。把人娶回来摆在那个位置上,便算成了。待你将来手握乾坤,莫说纳妃,便是要将禁苑遍植牡丹花,又有何不可?”
话至此处,小静王喉头猛地一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舷窗外漆黑的湖面,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见应王此刻正搂着美姬在府中醉生梦死。
那个蠢材,即便真将天捅出个窟窿来,上头也自有霍太后用凤冠替他兜着。
而自己呢?他下意识抬手,抚向道冠下早生的华发。
他的母家虽与霍氏也有旧,可生母当年仍是在霍太后殿前跪了整整三日,才为他求来了一线生机。这所谓的“恩情”,不过是系在风筝线上的浮萍,风雨飘摇。
他心下清楚,自己今日多劝太子一分,来日脖颈套上绞索时,或许便能多喘半口气。
这些浸着血丝的算计在肠中千回百转,最终只化作了一口温热的气息,呵在云曦琅耳畔,竟带着许多腐朽般的甜腥,
"总之……总之你且记着,这龙椅若要坐得稳,就得先学会把真心碾成齑粉,撒给众人看。"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宽大道袖扫翻了三足酒爵,琥珀浆液在青砖上蜿蜒漫开,像他那泼洒的、无可挽回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