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点点,月光洒在了碧波之上波光粼粼,在月光的照耀下,勉强能够分辨出此人的样貌,赫然是在大明待了十二年的泰西特使黎牙实,甚至是没有回到泰西,黎牙实就遭到了审判。
马尔库斯带着水壶和两块光饼,来到了桅杆之下。
“你说你在大明待的好好的,就一直待下去呗,非要乘船回泰西,你看看,落得这般田地。”马尔库斯的语气带着怜悯,他将光饼一点点掰开,喂给了黎牙实,顺便喂了一点加了国窖的水,给黎牙实补水。
在海上,最危险的是脱水,海水是不能喝的,越喝越渴。
黎牙实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的绑在了桅杆底部,动弹不得,但还是吃完了整个光饼,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活过来了。”
“是我的错,在大明生活太久了,把我惯成了帝国的巨婴,以致于忘记了,在泰西人眼里批评宗教是何等的危险了。”
巨婴,是陛下骂贱儒的一个词,意思是有些糟糕的家伙,真的很糟糕,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明明已经成年,心智却像个婴儿。
黎牙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自己被绑在了桅杆上,起因是他带回泰西的书籍里有一系列的书,名字叫《逍遥逸闻》。
逍遥逸闻里最犯忌讳的就是宗教对人的异化这一篇,在大明这是一个可以随便讨论的话题,可在泰西,甚至在船上,这就是禁忌,毕竟一切都是神的恩赐,而后就可以安心理得的暴力掠夺了。
黎牙实在游记里,批评过皇帝的吝啬,还被皇帝给知道了,皇帝也没计较,就说了句朕就是这样的人,把黎牙实从北镇抚司里放了出来。
逍遥逸闻里面,宗教对人的异化一篇,黎牙实全部翻译成了拉丁文,船上也不都是不识字的冒险家,也有识字的使者,这些使者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告诉了所有人,立刻让船上的水手愤怒无比了起来。
“你说得对,都是被陛下给惯的。”马尔库斯扶额说道:“我也没办法,的确在海上船长最大,但是面对愤怒的水手,我只能把伱绑在桅杆上了。”
作为船长,这已经是马尔库斯能够做到的极限了,给黎牙实水和食物,辛苦是辛苦了些,但至少还活着。
“回到泰西,估计就要直接上火刑柱了。”黎牙实十分悲观的说道。
“那倒未必。”马尔库斯摇了摇头说道:“回到泰西反而还好些,现在泰西有一个十分流行的教派,叫智慧教,也叫大明教,他们的教堂是智者之屋,大牧首是葡萄牙国务大臣徐璠,就是那个被杀的首辅徐阶的儿子。”
徐璠之所以要搞智者之屋,搞这个大明教,其实就是一个原因,泰西的政治还处于身份政治,类似于举孝廉时候的孝子,徐璠为了坐稳国务大臣,给自己弄了个大明教智者大牧首的身份,东传大明教,声势浩大。
用徐璠的话说,要以毒攻毒。
“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上感恩疏,谢陛下遣大医官至归化城,极尽谄媚之言。”礼部尚书沈鲤拿出了一本奏疏来,上面的话过于肉麻了,以致于沈鲤都不好意思念出来,皇帝就是长生天、皇帝是人间真神,皇帝是草原人的再生恩人,皇帝是草原人的父母,大概总结为陛下的恩情还不完。
关键是,沈鲤这种骨鲠正臣也觉得,忠顺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大明的士大夫们天天骂皇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草原上的虏人,对陛下感恩戴德,诚心诚意当神去供奉,不得不说,万历年间的风力舆论,确实魔幻。
归化城爆发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天花肆虐,而大医官庞宪就如同神话传说里的菩萨,他走到哪里,瘟疫就会断绝在哪里,而庞宪带领着一批接种了牛痘的军兵,出入瘟疫肆虐之地,这些个军兵,就如同被神所庇佑了一样不会被感染。
而归化城这场规模巨大的天花肆虐,居然真的在庞宪的带领下,顺利扑灭。
现在虏人对大明军多了一层神话滤镜,他们真的相信,这就是真武大帝转世派来的天兵天将。
这是草原人第一次战胜了肆虐的天花,第一次在病魔的手下,获得了生机,在天花爆发的时候,三娘子已经心如死灰,甚至是做好了归化城灭城的准备,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所有的积蓄都成空。
大疫三年,大疫过后,归化城哪怕还在,也不过是名存实亡了。
“庞太医,悬壶济世,解民倒悬。”朱翊钧亲笔题写了八个字,让冯保做成牌额送到庞宪的老家去,物理意义上的光耀门楣。
大明存在着广泛的种痘法,不过是人痘,改为牛痘,是庞宪在归化城的践履之实,而后在解刳院里进行了实验,甚至亲自试药,最后成功。
没有骂名陛下来担的解刳院,就没有牛痘法,这的确是皇帝的恩情。
还有就是草原上的马匪、狼祸,大明皇帝派出了一个小郎君,熊廷弼三箭定阴山,已经成为了草原上人人传颂的故事,而被皇帝亲切的称为熊大的小师弟,没有让皇帝失望,大明军兵在剿灭狼群,用火铳、弓箭、刀枪剑戟,这让草原的生产、生活的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这一切,都是大明皇帝的恩情。
“朕其实就只是想要卧马岗、胜州的金银铜铁煤碱。”朱翊钧面对极为肉麻的称颂也有点顶不住,平日里挨的骂太多,以致于朱翊钧都习惯了批评的奏疏堆积如山,突然有这么一本如此歌功颂德的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翊钧的不适。
虏人?不出三代,哪还有什么虏人,草原就只有大明人了。
大明在草原一方面是广施仁政,另一方面则是怒目金刚,对于一切离间朝廷和绥远关系的逆贼,从不手软。
其实皇帝在腹地执行的政令是相同的,比如在华北平原广泛存在的捕虎令,由各地巡检司对有虎患的地方,捕杀凶猛野兽,而且赏金也非常丰厚,朝廷验明后,会兑现赏金。
可能是贱儒的声量太大,这些仁政,都在静静的执行着,从来不会成为杂报上的头版头条。
大明皇帝是偏爱腹地的,因为牛痘法没有经过大规模的应用,实践经验不足,归化城的接种是带有试验性质。
阁臣王国光十分郑重的说道:“户部拟植木法以犒赏京堂植树者,惊蛰后地气通,可于惊蛰后,视土气而选树种,或疏或密,疏者丈余一植,密者步一植,树种可杂混,因地而宜,不可一统,以成林为宜。”
“植木纳考成,仪、行道树等,三年限外,每千株枯死不及十株者,免议,十株以上,降一级考成,五十株以上,坐罪罚俸六月,百株以上,罚俸一年,两百株以上,则主官连降三级以观后效,主管大臣罚俸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