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朔面色大变,他犹豫了一下,厉声大喝道:“渭南冶铁监乃我大唐最重要的冶铁工坊,如此重要治所,岂有半夜三更突然交接之理!”
说完他目光一扫陈楠升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又寒声道,“而且你带来上千人,这些人看上去既非军士,也非官吏,你这完全不合常理。”
陈楠升却是笑眯眯的说道,“王将军,事有轻重缓急,之所以深夜造访,乃是因为按照军情显示,有一路来历不明的骑军自蓝田过来,目标很有可能是这儿。至于我身后这些人,都是力士,都是过来帮忙干活的。”
王凌朔沉吟了片刻,冷笑道,“哪怕有皇命文书,我也不能轻易交接,我们隶属于渭南城防……”
“这我哪能没个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陈楠升就已经笑眯眯的打断了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符上“渭南城防”四字赫然可见。
“王将军你看清楚,兵符我也取来了。你只管放心交接吧。”
陈楠升笑道,“这么冷的天气,你们赶紧回渭南城防营,别在这里受苦受累了。”
王凌朔深吸了一口气,他沉默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也不说交接不交接,只是缓缓的说道,“这些便是顾十五明月行馆商会调来的脚力吧?弄了半天,原来是想直接断掉各家军械的根子?只是我不妨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强占了这个地方,你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粗冶铁胚和铜胚源源不断送来,你们炼什么?”
“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么?”陈楠升叹了口气,“我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你们王氏把持着军器监,不让我升上去,只想让我做事。不过做了这么多年,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一些勾当,我也知道。王将军,这些东西就不劳你费心了,一会就有几条大船靠岸,要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不是过来帮忙搬运东西是过来做什么的?锻铁吗?他们又不会。”
王凌朔缓缓抬起头,冷笑道,“那顾道首这吃相就有点难看了啊。接下来还得夺几个矿吧,他的手就算有那么长,夺下来那些矿,他能捏得住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陈楠升笑了笑,道,“不过顾道首既然这么安排,我想他肯定想好了,哪怕按你说的,他是捏不住,那大不了大家都没足够的军械用?或者说至少他们还能弄到一批,别家却军械库见底。我想这样他也不亏啊。而且王将军,你不想交接这工坊,是因为这里面大多数囤的都是你们太原王氏的私货,到时候我进去一查,就会发现其实你们将这工坊的产能大多都给了你们王氏自己吧?”
王凌朔目光骤寒,道:“陈少监,其实安稳也是一种福气,你在军器监少监这位置上安稳这么多年,未必不是件好事。”
陈楠升笑笑,“王将军,扯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手续齐全,你交是不交吧。”
王凌朔突然笑了,“你这兵符是假的。”
陈楠升笑道,“那你就是不想交了?王将军,其实安稳点的确是好事,今晚上你不想交,也得交的。”
王凌朔转头看着工坊内已经完成列阵的军士,然后又看着陈楠升说道,“那你也知道,这里面镇守的军士有一千两百人,可都是听我的。你确定真要这么撕破脸?”
陈楠升淡淡的笑了笑,“那你觉得这样有意思,那你就撕呗。”
王凌朔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厉声道,“诸位将士,平日里安稳的吃口饭不容易,当我们出力的时候到了。”
说完这句,他朝着陈楠升和陈楠升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
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今夜顾十五要以雷霆手段,先收这个至关重要的冶炼工坊,那索性便一拍两散,将前线军士得不到足够军械的黑锅拍到顾十五头上。
哪怕顾十五在人群之中布置不少修行者,杀不了那些修行者,那杀了这些脚夫,他们就算真有装着矿石和粗铁的大船靠岸,也会一时没有人力可用。
权贵博弈,差的就是时间。
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赢取一些应变的时间了。
陈楠升掉头就走。
他连一句王凌朔谋反的话都没有喊。
对于他这种官场上的老油子而言,这时候多喊一句少喊一句没有意义。
在他转身的刹那,人潮骤分。
一支仅有几百人规模的骑军从他们后方出现。
这支骑军浑身漆黑,马足上不知包裹了什么,行进间连声音都没有。
“杀!”
数十名身披重铠的重骑首先沿着工坊前的大道杀出,笔直的冲向这支骑军。
他们魁梧的身躯闪耀着森冷的金属光泽,他们冲锋时残影连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在飞快的移动。
和这些重骑相比,道上缓缓醒来的那支骑军似乎要纤细一些,他们的身躯和战马似乎远不如这些重骑沉重,给任何人的感觉,这些人似乎瞬间就会被硬生生撞出一条血路。
然而当这些重骑冲至他们的身前,等到这些重骑手中的长枪狠狠刺出,一声声沉闷的重击声化为一声恐怖的轰鸣。
王凌朔的呼吸声瞬间停止。
他不可置信的看到,那数十重骑全部被对方刺落马下!
那些面对着他们的骑军,同时出枪,只是一枪,体型看上去稍显纤细的身躯之内,却迸发出一种令人觉得不真实的力量,瞬间将对面的重骑全部刺落在马下。
坠地声如战鼓一般震荡着心弦。
这种令人不可置信的画面,让许多原本抬起长弓的箭手都忘记了施射。
等到那些缓缓踱步的骑军开始加速,看着他们身上带着怪异花纹的皮甲,王凌朔反应了过来,他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突厥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