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白默阳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平日里,白默阳看到这种情况多半是不会说什么的,可今天竟然十分意外的,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
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白默阳的身躯并不那么高大,竟然生出些温暖来。
白默阳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一张脸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比起平时来,已经是和悦多了。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你这只。”白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白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白默阳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白默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墨,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秦怡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他,来了到现在,连正眼都看不得她。
白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
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白默阳乘乱里向秦怡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秦怡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白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白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白太太又向秦怡道:“等来了再走。”
“白先生替我打着。”秦怡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白默阳说。
“这秦怡最坏了!”白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秦怡,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秦小姐过来,怎么都是客人。”
“白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秦怡说。“白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白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白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秦怡心里想。
她的眉眼流动,用余光偷偷的看到白默阳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
秦怡总觉得,自己这点心思怎么都要给白太太知道一样……
秦怡还在瞎想,白默阳就已经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