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云曦琅急忙俯身去搀扶,可指尖触到小静王颤抖的臂膀时,心头却猛地一紧。
小静王反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指节如铁箍般收紧——他竟缓缓躬下身,以一种近乎朝觐的姿态仰望着年轻的储君,浑浊的眼底燃烧着最后的热切与哀求,
“殿下……你只当是皇叔求你,就暂且低一低头吧……”
“……”云曦琅喉结滚动,在那道灼人的目光下偏过了头去。长明灯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将翻涌的不忍尽数藏进了微微颤动的睫羽里。
画舫内一时寂静无比,只剩下湖水轻叩船板的声响,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良久后,云曦琅的声音才似浸过三冬寒潭般响起,“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然其所贵者,当为仁德,而非权术也。”
他忽然转回视线,眸光如雪夜出鞘的剑,直直看向小静王:
“霍氏女纵使不为我云台的妻子,只说是大南的国母,以其生性残暴,活剥人皮制鼓为乐的作为,”他深吸一口气,字句斩钉截铁地落在满室的寂静中,“也依旧德不配位!这样的人,有何面目承我天下万民之仰?”
小静王闻言,手剧烈一颤,陡然松开了钳制。那双手颓然地垂落,宽大道袖也如折翼的鹤翅般扫过地面,扬起了许多细碎尘埃。
他踉跄后退半步,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作孽……都是作孽啊……”
这时,云曦琅反而沉静下来。他撩起衣摆在小静王身侧坐下,指尖轻抚过案上倾覆的酒盏,声音似月下平湖,“皇叔,您去封地吧。”
小静王原本就有封地,只是因为母家背景显贵,所以为霍君华与当今圣上所忌惮,这才如同囚鸟般一直被困于上京。
所以他说,“侄儿会设法让您举家迁往封地。”
“去过您向往的日子吧……听闻您的封地有座传承千年的老君山,皇叔替侄儿去看看…”云曦琅缓缓望向窗外摇曳的花灯,“看看那云雾深处,是否真有仙人垂迹人间。”
“你…”小静王闻言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剧烈颤动,“当真愿意放我出京?”
“自然。”云曦琅转头凝视向他,眼底映着的全是万家灯火,“这些年来,皇叔是真心寻仙问道,还是韬光养晦,侄儿看得很分明。”
他轻轻拂去对方肩头的尘埃,“我亦比任何人都清楚,生于天家是何等的身不由己。若是可以…”
夜风送来太子殿下的低语,轻得如同梦呓,
“曦琅但求亲族血脉,皆能平安顺遂,自在余生。”
小静王怔怔望着这位少年太子清俊的侧影,眼底突然涌起许多温热。他慌忙以袖掩面,喉间哽咽难言,
“琅儿啊…云氏百年朝堂都如炼狱修罗场,怎么最后反而练出了你这样一位心软的储君,你如此纯善,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啊……”
“也罢,也罢!”
小静王重重抹了把脸,水痕未干却已挺直脊背。
“殿下既已做下安排,为臣的自当遵从。只是临行前……”他略整了整歪斜的道冠,眼底掠过许多暗涌,“有些事,是该让殿下亲眼看看了。”
“何事?”云曦琅眸光一凛,流露出些许茫然与探究。
“你且随皇叔走一遭便知。”小静王并未回答,只伸手在他肩头一按,力道莫名深沉,“巷子尽头,霍家那丫头的马车正堵着路,我们正好从另一侧绕行,也省得你去与她照面。”
云曦琅闻言,不再多问,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转而望向早已避至远处小舟上的景泰,扬声道,“怀褚,这里便交给你了,替我照看好她。我将无名也留下给你。”
“好——!”景泰背对着画舫,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应道。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划动着水桨,激起圈圈涟漪,侧脸上仍是一派浑然不觉的茫然,仿佛方才画舫内的言谈,他一个字也未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