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大月氏……”张骞哽咽道,“一言难尽啊!”
“张大人,你当初出塞时,随员数百,马匹、骆驼上千,为何如今只剩下你等三个人?”
“将军,我的经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能不能先给我们一些水和干粮,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喝了。”
“快!”朱英回头对裨将道,“快扶三位大人上马!立即派八百里快骑到长安向朝廷报告!”
长安轰动了。
皇上喜出望外。刚接受了匈奴於单太子的率部投降,出使大月氏的张骞又有了下落,于是张榜告令天下,要求朝野军民倾巢出动,随天子及文武百官去中渭桥,迎接出使大月氏归来的张骞等人。
十三年杳无音信的使团突然回来了。十三年,多么漫长而不平凡的十三年啊!长安城万人空巷,庶民百姓扶着爷娘,牵着子女,早早来到长安西北的渭河边,争相一睹从西域归来的使节大人。围看的百姓感慨万千,出发时,百人千马,好不威风,如今却只有三个人生还!去时,他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现在,他们年近不惑,须发斑白。十三年,他们经历了多少苦难,有多少生离死别,有多少异域见闻?他们是怎样历经九死一生才回到大汉朝的?
我骑着马从中渭桥风驰电掣般疾驰而至。
我跳下马背,撩起绛红色的战袍披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皇上禀报道:“陛下,使节张骞大人一行已到渭河北岸咸阳古渡候旨!”
“谁护送张骞他们到长安的?”皇上问道。
“代郡都尉朱英将军亲自护送使节大人一行。”
“去病,”皇上突然问道,“你认识张骞吗?”
“陛下,我一个侍中怎么会认识使节大人?他出使大月氏时,我才多大?”我感到皇上的问话有点儿奇怪。
“唉!”皇上长叹道,“春去秋来十三载,就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现在也该长成少年了。不过,去病,当年如果没有你在朝堂之上朗诵那首童谣,朕也不会想到联络大月氏去抗击匈奴,张骞也不会带人出塞去寻找大月氏国。”
“因为我?”我惊讶地问。
“还记得当年那首童谣吗?”
我点了点头。
“萁草编成箭袋,桑木弯成弩弓。若问做此何用,来给匈奴送终!”皇上低声吟着我当年朗诵的歌谣,又道,“当年就是因为你的这首童谣,激发了朕联络大月氏结成同盟、夹击匈奴的决心,这才有了张骞率众出使大月氏的壮举。”
“陛下,张骞大人真是了不起,他寻找大月氏竟然寻了一十三载。没有胆量和勇气,没有吃苦精神,没有忠于大汉江山社稷的肝胆,是不能完成这项使命的。”我对张骞的壮举充满了敬意。
“去病,你看张骞容颜憔悴吗?”
“陛下,臣奉诏前去迎接从秦驰道归来的使节大人一行,看见张大人和那个副使堂邑父虽然换上了新的官服,但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尤其是张骞大人,他须发斑白,看起来好像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坐在马车上不停地咳嗽。张大人身边有个胡女,似乎对他很关心。”
“胡女?可能是张骞娶的匈奴女子吧。当年张骞就和你现在一样,风华正茂。去病,你快去咸阳古渡传旨,朕要在中渭桥上接见两位出使大月氏国的使节!”皇上听了感到心酸。
“诺!”我站起身,撩开大红披风,翻身上马,踏桥朝北而去,绛红色的战袍风摆战旗一样啪啪直响。
“天子有诏,中渭桥上接见使节大人!”我跳下马大声宣读天子圣谕。
张骞、堂邑父、匈奴女人跪在咸阳古渡迎接天子圣谕。
我丢了马缰,走过去,双手扶起张骞道:“张大人快快请起,陛下已到中渭桥上等你。”
“陛下……”张骞眼里一热。
“张大人,快走吧!”
“堂邑父,”张骞回首道,“把那匹汗血马牵上,这是我们从西域带回的唯一礼物。”
堂邑父牵着一匹个头低矮、马首偏大、马蹄如碗的黑马,跟着张骞向中渭桥上走去。后面是我、朱英、张骞的匈奴妻子等一干人马。
渭河宽阔的水面上,渔歌悠扬,船帆如林,黑鳗赤鲤不时跃出水面,清脆的鸟啼在万亩芦苇荡回响。
近乡情更怯,张骞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大汉朝啊,你的儿子终于回到故土了!我没有失信,没有投降,更没有贪图异国他乡的荣华富贵。
为了消除边患,保大汉江山社稷,这一走就是十三年。十三年了,我远在汉中城固的爹娘还好吗?我年轻的妻子是否还伫立汉水,盼望夫君平安归来?
我那嗷嗷待哺的幼子是否已经长成少年?故乡的水田里是否依旧蛙声如潮稻花飘香?自从踏上故国的土地,张骞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十三年来,他身羁塞外,心念长安。多少个日出日落,自己手捧汉节,独立风中,抬头望肯特山白雪皑皑,低头看大草原万里无疆。浓浓的乡愁停歇在塞外的山川,思亲的痛楚化为一声叹息,南归的候鸟带去了他诚挚的祝福,商队的驼铃捎不来故国亲人的消息。多少个夜里,张骞从梦中醒来,听风沙拍窗,看冷月悬空,遥想故乡亲人,不禁潸然泪下……“陛下———”张骞扑倒在皇上的脚下放声大哭。
“张,你受苦了……”皇上的眼睛潮湿了。过了许久,宦官才将憔悴的张骞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