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早就猜到了会被人上门质问一般,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难猜之事,自己同‘梁衍’可说时时刻刻处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关在笼子里被人牢牢看着,露娘自是不敢放肆胡来的。
听到杨氏族老心腹的质问之后,她将手上提的食盒放在了地上,从袖中掏出一本记了几页的账本递过去,道:“诺,吃用开销都在这里了,没有乱花。”
等那心腹接过账本翻查起来的空档,露娘解下自己蒙面的汗巾,拿汗巾当扇子使劲扇了两下之后,说道:“我可没出梁府买什么不该买的衣物首饰什么的,都是吃用花销罢了。我吃什么,那‘梁衍’便吃什么,不曾厚此薄彼,那帮着喂饭的工钱我都没算呢!”
听到露娘还要算‘喂饭工钱’,心腹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梁府收的租钱也没同你算,你扪心自问,那钱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却是我腹中这孩儿的啊!”露娘笑了笑,摸向自己的肚皮,说道,“我吃我孩儿那一份,你等可不能计较这个,再计较下去就不体面了。”
这个迷途巷里呆了多年的暗娼虽被很多人压在头顶不敢胡乱动弹,可骨子里到底不是什么善茬,在长安府尹、林斐这等人面前她会老实乖觉的不像话,在旁人面前就未必了。
“既不曾厚此薄彼,那他怎的没人帮着清理一番?”心腹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心里清楚这夫君是你自己高攀求来的。”
“那不是先前被蒙在鼓里吗?还以为那投胎的长处当真高不可攀了,可如今才发现都是虚的。”露娘笑了笑,对心腹说道,“谁也不干净,谁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真的要同我计较高攀,那我也要实话实说的,单论人,你实话实说,他这般混吃等死的哪里比得过我?”
只聊了短短几句话,这迷途巷里的暗娼就已将那‘狡猾难缠’四个字展现了一番了。
不过杨氏族老的心腹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看了眼生了张“巧嘴”的露娘,笑了笑,道:“他天生下来就是混吃等死的命,没人教他旁的谋生之技,你却不是天生下来就有混吃等死的命的,明明有机会学旁的谋生之技,却偏想求个混吃等死的命。论心,你可比他更懒也更贪!”
露娘抿了抿唇,看着面前说罢这话之后,自报身份的心腹:“我是族老身边之人。”她‘哦’了一声,前一刻还在四处乱转的眼珠凝了一凝,立时乖觉了起来,她低下头,说道:“那真是冒犯了,我还以为你是那位和离夫人身边的呢!”
虽是低头认错,态度也变乖觉了,可那话中藏钉的本能显然还在,从加重语气的‘和离夫人’四个字便听得出来。
“我问你,为什么不为他清理一番?”心腹问道。
露娘将自己才染好的丹蔻举起来给心腹看了看,说道:“我没学过这个,眼下会给他喂饭已算是我能做的极限了。”她笑着说道,“既是明白人我也懒得兜圈子了,你等知道的,我们这等人学的‘伺候’人同寻常奴仆的‘伺候’是两回事。”
“请个人来不行吗?”心腹指着那账本,问道,“梁府有收租的银钱,你既有钱买染指甲的东西,没有钱请人来做这些事吗?”
“我这个是自己带过来的,再者染个指甲多少钱,请人照顾个活死人又要多少钱?”露娘笑了,“钱都摆在那里了,多少人肯为了那点小钱照顾那屎尿屁都拉身上之人啊!”
“一个屋檐下,他臭烘烘的,熏的我也难受的紧。”露娘说道,“我早问过价钱了,那些人嫌这活儿脏,给我清理一次算一次钱。所以我也想好了,待实在脏的不行了,便请人来清理一次,连同厨房那里吃剩的一同清理了。如此,一次脏到底了再请人来清理,这按次结工钱的方式便最划算了。”
心腹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举起账本指着账本上的花销,说道:“你这吃饭花销不小啊!”
“又没去大酒楼吃,都是请那食肆送来的饭菜,且也没浪费啊,都吃光了呢!”打开脚下今日的食盒给心腹看了看,露娘说道,“瞧见了吗?食肆做菜送来就是这个价啊!”
“你平日里又没什么事做,连照顾他都是请人来做的,为何不学着自己做菜?”心腹问道,“如此,花销上省一些,也可多请人来帮他清理几次,”知晓面前这女子的精明算计,心腹看了眼她自己穿的干干净净的衣裙,说道,“也免得臭烘烘的熏到自己。”
“我没学过这个,也不想学这个。”露娘说到这里,伸手指向大门的方向,“梁公府邸的夫人怎么能自己做饭呢?”
心腹眉头拧了起来,又指着那账本上最后一笔写着‘债务’的支出,问道:“这么大一笔债是谁的?莫告诉我是梁衍的!他那债……你知晓的,先前已经还清了。”说罢这些话之后,心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自是知晓郭二郎同梁衍那些纠葛的,那梁衍的债怎么还清的他自也是知道的。
想到清明那日皇陵前的纠葛,彼时郭二郎一巴掌扇到梁衍脸上,让梁衍摔断了手,气不过之下砸下了那笔钱,眼看梁衍竟敢不要脸的当真拿了这么大一笔钱,摆明了‘讹钱’,郭二郎气急败坏之下冲进皇陵,将梁公墓前弄的一片狼藉,这一切真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叫人越想越有种微妙之感。
真是……孽缘一起,覆水难收啊!
彼时投了个好胎,享受了那么多年人间极乐富贵的郭二郎可曾想过自己那‘公子脾气’的一巴掌扇下去,会生出那么多祸事来?再者,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先祖,将那位青史留名的梁公墓污成那个样子,只是因为气不过,便将气撒在‘死人’身上,这也委实太过分了!那梁公若是在世,哪里是郭二郎这等二世祖能欺辱的?
眼下想到这享惯人间极乐的郭二郎躺在那脏污之中,心腹既生怜悯,又觉得这等事委实难以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