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之后,听面前的露娘解释道:“那钱是还给黄神医的,他等着问我要钱呢!”她道,“毕竟过往那些年都是他养的我,这笔债是要还的。”
心腹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你自己欠的债,让梁府来还?”
露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我有孕在身,且每日还要喂‘梁衍’吃饭,哪里来的闲工夫还债?”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再者,就算叫我去做活还债,我又能做什么活?过往那些年没学过这个,唯一学过的活计你等也知晓的。”
露娘笑着说道:“那黄神医也嫌旁的来钱慢,这梁府就是他同那位和离夫人替我挑的。这事……那和离夫人那般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骗谁呢?”
“既然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默许了,我自是不客气的把账记上去了,左右我又没有乱花什么银钱。”露娘说着,看向那心腹,“你等若是有意见,不如自己去寻那位和离夫人计较一番?届时她自会去寻那位黄神医商议的。”
“收钱的方式是他二人定的,钱根本不曾经过我的手,直接叫那黄神医拿了,如此……就算我不想还也不行啊!”露娘笑着看向面前的心腹,“都是底下做事的人,你既是那位族老身边的人,自是个眼清的,知晓这些根本由不得我,所以为难我做甚?”
心腹沉默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账本,那一笔债划走之后,那点钱露娘确实都用来吃用了,除了染了个指甲之外,也不曾添置旁的东西,一张脸更是素着,没涂什么脂粉。
“吃饭其实还是能省省的,多出来的银钱多请人过来替他清理一次,也好过熏成眼下这副模样。”心腹说着,将账本还给了露娘,又问,“你欠的债多还是他欠的债多?”
虽这一声‘他’并未指名道姓,可露娘还是立刻明白了,笑着说道:“是说郭二郎替梁衍还的那笔债吧!”看心腹点头,露娘笑了,“你觉得这里头有肯做赔本买卖之人吗?”
“当然是我这笔债比他那笔多的多了。”露娘摇头说道,“这里头但凡多个人经手,便会被那经手之人或多或少的抽掉一些钱,便连我这里,实在没什么多余的油水了,都想着扣着给他清理的银钱好给自己的指甲换个颜色什么的。”
“戏法终究是戏法,是假的,梁府这块地又不会自己长出银钱来,”露娘嗤笑了一声,叹道,“诶!事后那账一算也忒不合算了,难怪所有人虽说都得偿所愿了,可日子却是越过越差了呢!”
心腹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说道:“他若是看到这账本,哭的怕是更厉害了。”
露娘扁了扁嘴角,想到梁衍离去之前对自己的算计,嗤笑了一声:“活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人薄情寡义的很,郭二郎是气不过将气撒到梁公身上,挑死人欺负;他是自己的吃穿用度哪一点不是梁公当年的余荫?明知讹了钱之后会惹怒郭二郎却根本不管这些,最后还是旁人看不下去帮着清理的梁公墓地,如今这遭遇……也算咎由自取了!”
这女子的一张巧嘴骂起人来真是一针见血,只是终究是说一套做一套,道理什么的都知道,可做起事来却是两回事。心腹叹了口气,问起了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迷途巷桥头那一出戏法是什么人教你的?”
“还能是什么人教的?我自己想的呗!”露娘瞥了眼心腹,说道。
连这回答都被族老料到了!心里再次感慨了一番“族老英明”之后,心腹说道:“你确定?不是被套入什么局里,自以为这一出是你自己想的了?”
看着面前的露娘面露惊诧之色,心腹咳了一声,道:“你想想那一出戏,再想想眼下的情形,还有那一具留在原地的替身焦尸……”
话未说完,露娘脸色顿变,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不会吧!竟是全都说中了?”
心腹点了点头,看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的露娘,说道:“族老说了,做局之人不会将自己套进局中的,你眼下既会在这里陪着‘梁衍’身不由己,且还过着远不到你期许的日子,便必然不会是那个做局之人。”
露娘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看向心腹,满脸不解的说道:“可这个当真就是我自己想的,并没有被什么人点拨过啊!”
对面的心腹自是半信半疑,直觉告诉他露娘这句话是真话,可真话不假,却同眼前这局面全然对不上。
“你或许是被什么人套进局里了,你再仔细想想。”心腹看着面色青白中还带着几分惊惧的露娘,“那厉害之人……”
话未说完,便被露娘打断了,她道:“我说的是真话,这法子当真就是我自己想的。眼下竟然全部说中了……”她喃喃着,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日头,顶着那刺目的日头,她忽地瑟缩了一下,说道,“这世间不会当真有那是非因果、神明的存在吧!”
看着这个人群里披了皮的‘耗子精’脸色苍白,颤颤惶惶的表情,心腹蹙起了眉头:作为一个并未设计以及参与其中之人,自是依旧如杨氏族老一般认为这露娘是被什么人套进局里了,只是那做局之人手腕太高明了,将露娘用作傀儡而不自知。甚至,可说将那‘抓交替’的手法用至了极致,让替身自己点头承认自己是那‘设局’之人,不,不只是承认,而是当真这般,打心底里以为的自己就是那‘设局’之人,不论是律法之上还是那心底里,都认定了自己是那个‘设局’的主谋。
可显然面前的露娘不是这般想的,她一直觉得至少设计梁衍这一出的前后之事都是由她亲手掌控的,一切都纳于她的掌控之下,直到此时,想到当初那一出以及如今众人即将走向的结局。
她喃喃道:“难怪前人总说不能胡乱亵渎神明了,我这莫非是……一语成谶了?”她不断摩挲着自己的臂膀,才染好的指甲刮花了也未曾察觉,好似这般大的日头之下,不论怎么反复摩挲着臂膀,也依旧无法驱散身体里突然冒出的彻骨寒意一般,“若这世间当真有那神明、因果的存在,我们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事,谁都不干净,一个都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