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岭南站在这,仿佛被海里旋涡一下子卷走,一点抗拒能力也没有,被推回到那间毡帐里。
琪琪格这样先天智力障碍的孩子,在她长大的地方,不配享有一副棺材。
小蛮子偷偷买了一副棺材,可那么大的东西不好藏,被村民发现,趁夜砸烂了。
最后小蛮子只能妥协地带琪琪格去了最近的萨满寺庙,将琪琪格烧成一罐灰。
他陪在小蛮子身边,小蛮子没有流一滴眼泪。他也没有,他不配,他是害死了琪琪格的人,不配流眼泪。
小蛮子状态比他想象的好,为葬礼忙前忙后,给那些砸掉琪琪格棺材的村民挨个盛了奶茶——当地有说法,葬礼上一定不能和人起冲突,会扰了亡者安息的路。
后来何岭南才知道,小蛮子的平静并非接受,而是一种被搅碎灵魂后的麻木。
天快黑的时候,小蛮子掏出许久不吹的口琴吹小曲儿。
人死了,都有乐队吹拉弹唱,小蛮子没钱雇乐队。
琪琪格最喜欢听她哥吹这一首,那时候这曲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的传唱度,不是谁都能张嘴来一句“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口琴曲被草原上呼啸的风雪咬掉血肉,变成断断续续的回响。
雪停了,夜那么静,只剩下风呼呼喊。
小蛮子收拾好一切,回了毡帐。
那股不好的预感使得三天没睡过觉的何岭南入睡没多久便惊醒过来。
他跑到小蛮子的毡帐里,快要炸开的肺让他眼前一黑又一黑,他看见小蛮子抬起短刀比在脖子上,已经割了下去。
何岭南的手上沾满了小蛮子的血。
从那天之后,他开始晕血。
那把刀是用来吃饭的,外古国蔬菜水果很贵,只有牛羊肉比较便宜。牛羊肉一般都不是切好的,要在吃饭时一刀刀割下来,送到嘴里。
他从小蛮子手上抢下刀,血腥呛得眼睛痛,胃里条件反射地翻涌。
何岭南知道原因,他乐颠儿牵着马回来时,小蛮子就看出这匹马没驯。
但看见白马的琪琪格太高兴,小蛮子只是让她加些小心。
那把刀表达了小蛮子的自责——看出那匹马没驯过,还让琪琪格一个人骑。
割喉的刀被抢下来的画面出在纪录片结尾。
那是导师藏在毡帐里的针孔摄像头拍下来的,不会发光的摄像头非常隐蔽,为了拍到有价值的画面,导师才不介意会侵犯谁的隐私。在贫民窟里连身份证明都没有的黑户,在导师眼睛里不是人,只是可以随便剪上几刀的素材。
纪录片《晴朗》获奖了,家喻户晓的程度,恰逢没多久后秦勉进入TAS,TAS那位龙头配对师斯蒂芬李就着这波热度,直接给没有任何TAS战绩的新人秦勉寄了数字赛头条冠军赛的合同。
本应对上秦勉的是那位次重量级冠军纪托,距离比赛一周时,因后背突然受伤退赛。
“我说秦勉自杀是摆拍,演的!演的!”
何岭南不确定是对方在继续跟他喊,还是他脑中卡带一样开启循环播放。
何岭南咬牙朝那人扑了上去。
什么也不管,现在就要揍死这人!
过度攥紧的手指失去知觉,他死死盯着那张脸,一拳朝对方的脸上挥去——
没打着。
双脚离了地,何岭南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腰被一双手搂住。
身体旋转半圈,视野颠倒,打横陷在沙发上,没看清谁拦的他,下意识发起反击,一件外套黑布隆冬蒙上来,拉链拉上的一串声音入耳,等再意识过来,他发现自己被包成了一只蚕蛹。
外套两只袖子在外头打了死结,束紧的外套刚好卡住他肩膀的位置,让何岭南两只手别在身后,费半天劲儿挪不到前头。
别说手,扑腾好几下,头都伸不出来。
外头安静了片刻,何岭南竖起耳朵,忽地听见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