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的奔波忙碌,连赵敬时自己都忘了,其实他在林禄铎手中受了不少苦,那么多刑罚走过,全凭着一腔恨意走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万事落定,他心间巨石放下,那些伤痕就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将人拖到了一场病痛里。
纪凛替他将被子掖在颈侧。
在阙州时赵敬时闹出的那场病其实没怎么养好,一路奔波回到京城,又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对于他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他形销骨立,纪凛都不敢去捏他搭在身侧的手臂,圈在他腕骨上的手指松松地圈成圈扣住,生怕碰碎了。
纪凛伏在床边,看着赵敬时苍白的侧脸与安稳的呼吸,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他想象不到在乾安宫内,赵敬时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句“告诉陛下,我身边的这个人,找你学的是什么字?!”有多痛快有多苦。
那包含了赵敬时此生最大的痛楚与遗憾,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可以说给最该听的人听。
赵敬时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连嘴唇都在翕动。
纪凛以为他要醒了,连忙凑过去。
“娘……”赵敬时深喘几口,“别走,娘。娘。”
纪凛抓着他的手一顿。
“等等我,再等等我。”眼角有泪珠渗出,赵敬时唇角却是笑的,“还有、还有……”
剩下的话都听不到了,赵敬时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徒留纪凛撑在那里,仿佛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半晌,他才缓缓低下头,比嘴唇先落在他眉心的是淋漓而落的泪。
原来,原来。
原来他从未放过心。
快意恩仇后是无尽的隐忧。
纪凛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哪怕赵敬时就在他身边,但那些彷徨与惶恐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散过。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无时无刻告诉他,赵敬时会离开。
他会再度离开我。
之前听人说,如果一个人活着唯有恨意支撑时,那么恨意消散的那一刻,这个人也没有了走下去的意义。
纪凛不知道这份气势汹汹的病痛里藏了几分赵敬时的恨意消散,他一边期望着赵敬时不用再那么痛苦,一边又期望着能有什么支撑赵敬时走下去。
可是恨不行,爱也不行。
他没办法了,一如他面对高烧的赵敬时,除了听大夫的话好好照顾,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将他从梦魇中解救。
而接下来的路,他与赵敬时都没有郎中,命运从无馈赠,他也从无扭转的力量,通往何方只能看赵敬时自己的心。
“阿时。”纪凛以额相抵,去碰那烧得滚烫的眉心,“停一停,看看我。”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呼唤,梦中的赵敬时嘴唇嗫嚅几句,眼角渐渐湿润了。
纪凛悲伤地看着赵敬时微乎其微的挣扎。
末了,他将赵敬时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人的脊背:“我不说了,阿时。不说了。”
有些事哪怕心如刀绞,但还是要下定决心。
纪凛抓着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在指腹下缓缓的跳动。
“……不难过了。我也,不难过了。”
*
“公主……”
靳相月健步如飞,侍女唤了三次都没能拦住她的脚步,绫罗绸缎下她纤长的二指夹着一封信,上头的“和离书”三字让人看着就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