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蜀地与楚地交界的山谷,忽遇连日暴雨。山路泥泞难行,车轮陷在泥坑里,任凭车夫怎么吆喝,马儿也只在原地刨蹄。孟明远掀帘查看,眉头紧锁:“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带的干粮不多了。”
林恩灿望着窗外密如珠帘的雨线,忽然指着崖壁:“你看那岩缝里的‘石菖蒲’,雨打过后叶片更青,这东西能理气活血,正好给大家驱驱湿寒。”他披上蓑衣,“我去采些来,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灵狐紧随其后,爪子在湿滑的岩石上稳稳当当。林恩灿踩着青苔攀援,指尖刚触到石菖蒲的叶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棵老松树下,有个樵夫被滚落的山石压住了腿,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脚边积成小洼。
“先生救我!”樵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林恩灿赶紧上前,先探了探他的脉搏,又查看伤口:“别怕,骨头没断,就是皮肉伤,得先止血。”他从药箱里取出晒干的“血余炭”——这是用头发烧成的灰,止血效果极佳,又扯下衣角,蘸着随身携带的烈酒,小心翼翼地为樵夫清理伤口。
“这雨太大,没法挪你。”林恩灿将石菖蒲嚼烂,混着血余炭敷在伤口上,“我先帮你固定住,等雨小些就找人来抬你。”
樵夫疼得额头冒汗,却强撑着说:“多谢先生……我家就在山坳里,麻烦您……”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喊叫声,几个村民举着油纸伞跑来,见此情景赶紧搭手。原来樵夫迟迟未归,家人放心不下,便邀了邻里来寻。
“多亏先生!”樵夫的儿子红着眼圈,“这山里雨天常落石,前几年就有个猎户……”
林恩灿帮着他们用门板做成简易担架,叮嘱道:“伤口别碰水,每日用艾草煮水清洗,再敷上我给的药膏,五日便能消肿。”
跟着村民到山坳里避雨,茅屋里的火塘正烧得旺,湿柴在火里“噼啪”作响,冒出的青烟带着松脂香。女主人端来姜茶,粗瓷碗边缘有些磕碰,茶水却烫得暖心:“先生尝尝,驱寒的。”
火塘边堆着些草药,林恩灿拿起一束闻了闻:“这是‘紫苏梗’?”
“是啊,”男主人搓着手笑,“婆娘月子里着凉,用这梗煮水喝,比红糖管用。”
孟明远立刻掏出本子:“紫苏梗,温胃散寒,楚地山民传。”
雨下到后半夜才渐小,林恩灿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忽然想起蜀地的雾、岭南的露。原来无论在哪片土地,草木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佑着人,而人也在草木的馈赠里,慢慢学会如何与天地相处。
次日清晨,天放晴了,山坳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崖壁上的石菖蒲挂着水珠,亮得像翡翠。村民们帮着把马车从泥坑里抬出来,又往车辕上塞了些红薯干:“路上垫肚子,这东西顶饿。”
林恩灿望着他们朴实的笑脸,忽然觉得,这《百姓方》里记的哪里是方子,分明是无数人在烟火里熬出的日子。就像这红薯干,虽不起眼,却能在路途中让人不至于挨饿;就像这石菖蒲,长在岩缝里无人问,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马车重新上路时,孟明远忽然指着远处的晨雾:“先生您看,那雾像不像蜀地的?”
林恩灿望去,只见山坳里的雾气正缓缓升起,绕着松梢,缠着竹篱,朦胧中透着股安宁。他笑了:“雾是一样的雾,只是楚地的雾里,藏着紫苏梗的暖,石菖蒲的韧。”
灵雀衔着根紫苏梗落在车帘上,阳光穿过梗上的细绒毛,在布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恩灿知道,前方的楚地,还有更多草木等着他去认识,更多故事等着他去记录。而他的修行,就在这一程程的风雨里,在这一味味的草木中,慢慢沉淀,慢慢醇厚,像那坛在岭南酿的荔枝酒,日子越久,越能品出人间的甘。
进入楚地地界,风里便带了些水乡的湿润。路边的水塘里浮着团团绿萍,偶有白鹭掠过,翅尖点水时惊起一圈圈涟漪。孟明远掀开布帘,指着塘边丛生的植物:“先生,那是不是‘浮萍’?医书上说能发汗解表。”
林恩灿探头望去,只见绿叶贴着水面铺开,紫白色的小花藏在叶间,像撒了把碎星:“正是。不过这草性凉,得配着生姜用,不然体弱的人怕是受不住。”他忽然想起什么,“楚地多水,孩童易犯水痘,浮萍煮水外洗,能消疹止痒,比药膏方便。”
正说着,前方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光脚的孩子在水塘边捞鱼,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忽然浑身发痒,抓得胳膊上起了片红疹子。旁边的妇人急得直跺脚:“说了别往草丛里钻,偏不听!这水痘怕是又要犯了!”
林恩灿让马车停下,走过去看了看:“不是水痘,是湿疹,沾了塘边的潮气。”他从药箱里取出浮萍,又让妇人取来生姜,“把这两样煮水,放温了给孩子擦身子,每日两次,三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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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半信半疑,却还是依言照做。傍晚歇脚时,那妇人竟提着篮子找来客栈,里面装着刚蒸的糯米糕,甜香软糯:“先生的法子真管用!娃身上的疹子消了大半,这不,特地蒸了糕来谢您。”
孟明远边吃边记:“浮萍配生姜,外洗治湿疹,楚地妇人传。”笔尖顿了顿,“先生,您说这各地的方子为啥差这么多?北疆用青稞,岭南用荔枝核,到了楚地又用浮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药。”林恩灿望着窗外的水塘,“就像楚地多水,便长出浮萍这种能祛湿的草;北疆多寒,便有青稞这种性温的粮。行医的道理,本就该跟着水土走。”
夜里,客栈隔壁的药铺传来争吵,一个郎中拍着桌子喊:“这‘吴茱萸’必须用酒泡!你偏用醋,这不是胡闹吗?”另一个声音反驳:“楚地人脾胃弱,醋泡能护胃,你懂什么!”
林恩灿推门进去时,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药柜上摆着两包吴茱萸,一包浸在酒里,一包泡在醋中。他拿起闻了闻,笑道:“两位都没错。酒泡的吴茱萸性烈,适合治风寒头疼;醋泡的温和,适合调理脾胃。就像这楚地的水,能行船也能浇田,用处不同罢了。”
两个郎中愣了愣,随即都笑了。年长的那位取来茶盏:“先生说得是!是我们钻了牛角尖。来,尝尝楚地的‘碧螺春’,解腻。”
茶香袅袅中,三人从吴茱萸聊到本地的“苍耳子”,从内服聊到外敷。林恩灿说起北疆用苍耳子煮水治关节疼,楚地郎中则补充:“我们这儿用苍耳子炒黄了研末,调猪油敷疔疮,效果更灵!”
孟明远在一旁飞快记录,本子上又添了新的字迹。林恩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百姓方》就像一张网,把各地的智慧都网了进来,而每个添网的人,都是在为这人间织一张更结实的护佑。
离开楚地那日,水塘边的浮萍又开了些新花。孟明远望着渐渐远去的水乡,忽然道:“先生,等咱们走完天下,把《百姓方》刻成石碑,是不是该在每个地界都立一块?让北疆的人看见楚地的浮萍,楚地的人也知道北疆的青稞。”
林恩灿笑着点头,指尖摩挲着从楚地带走的吴茱萸,醋香混着药香,带着水乡的温润。他知道,这一路的草木,一路的人,都在告诉他一个道理:所谓大道,从不是孤高的修行,而是把各地的暖,各地的智,都串起来,让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借着这光,安稳地走过日子。
马车驶离楚地,前方的路又将拐进山地。灵狐趴在车辕上,望着远处的晚霞,尾巴尖轻轻晃着,像在为下一段旅程欢喜。林恩灿翻开《百姓方》,借着夕阳的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觉得,这册子里藏着的,何止是方子,更是一整个热气腾腾的人间。
孟明远正对着《百姓方》上“楚地浮萍治湿疹”的条目出神,忽然抬头问林恩灿:“先生,您说这草木真的有灵吗?不然怎么偏偏在需要它的地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