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峥望着石生夫妇房间那扇已然熄灯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与感慨,对身旁一直沉默的白未晞说道:
“我观他们,并非吝啬之人。你赠予的那些财宝,足以让他们立刻摆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雇上长工、仆役,过上远比现在优渥轻松的日子。可他们……似乎还未动过那般念头。。”
白未晞安静地听着,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对他们而言,土地里长出的,不只是粮食。”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是根。”
邙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经过二十余天,麦子晒得差不多了,赋税的日子也到了。
这一日,村口的路上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轧轧声。不是一辆,而是好几辆牛车,在几名穿着皂隶公服、腰间佩着短棍的差役护送下,缓缓驶入了青溪村。
为首的一名税吏,面容精干,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青色公服,身后跟着两名拿着账册和算盘的书办。
老村长林茂早已带着村民们在打谷场边等候。见到税吏一行人,林茂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冯税使,一路辛苦。”
那姓冯的税使显然与林茂相熟,拱手还礼:“林老村长,又是麦收时节,叨扰了。”他的目光扫过打谷场上那些堆积如小山、已然晒干扬净的麦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应该的,应该的。”林茂侧身引路,“税粮都已备好,请冯税使查验。”
冯税使点了点头,带着书办走上前去。他随手抓起一把麦粒,在掌心摊开,仔细看了看成色,又捏起几粒放进嘴里咬了咬,确认干透无误。两名书办则翻开账册,与林茂手中的村中田亩记录核对,开始计算各户应缴的数额。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村民们早已将自家需要缴纳的麦子用麻袋装好,按照通知的顺序排队等候。石生家也在其中,他看着税吏和书办清点、过斗,将金黄的麦子倒入官府的粮袋中,心中虽有不舍,却也坦然。
冯税使在查验间隙,与林茂闲聊了几句。
“林老村长,今年贵村风调雨顺,收成看来比去年还要好些啊。”
“托官家洪福,还算过得去。”林茂谨慎地回答。
冯税使笑了笑,目光扫过周围还算齐整的屋舍和村民虽带疲惫却无菜色的面容,语气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慨:“说起来,还是你们青溪村人杰地灵。赵闲庭赵明府在赵城政声颇佳,可是给咱们渑池、给你们青溪村都长了脸面啊!”
他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几个村民听见。众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色。林茂更是捻须微笑,连声道:“冯税使过奖了,闲庭那孩子,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这就是青溪村与其他村子不同的地方。村里出了个正经的进士,还在外县当着知县。这在方圆几十里内都是独一份。
官面上的人,哪怕是下来收税的,也会因此对青溪村高看一眼,行事说话都客气几分。
毕竟,谁也不知道今日田间的一个老农,是否就是那位赵知县的亲族故旧。
这份无形的“香火情”,让青溪村在缴纳赋税这类事情上,少了许多可能存在的刁难和盘剥。
税吏和差役们并未在村中多做停留,清点、装车完毕,核对了总数无误后,冯税使便在林茂准备好的、简单记录了缴纳数量的文书上用了印,留下一联给村里作为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