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文学

第57章 零度锚点（第2页）

脚步声响起，谈话的两人似乎离开了。佐佐木的心跳如擂鼓。诺门罕！苏俄！冲突升级！关东军急于抽调他们这些有内河经验的兵员，竟然是为了应对可能在北满边境爆发的、与苏联的冲突？这比单纯对付抗联要恐怖十倍！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关东军会“特别要求”抽调他们这些华中战场上的“残兵”——他们即将被投入一个可能更加残酷、面对钢铁洪流和极寒地狱的战场！他之前对北满“缝隙更大”的预估，可能过于乐观了。

冰冷的感觉从脚底蔓延上来，比船舱外的海风更刺骨。佐佐木强迫自己冷静，迅速返回自己的吊床。这个意外获得的情报价值巨大，但也让他对未来的忧虑成倍增加。他需要了解更多。

接下来的航行中，佐佐木更加留意船上的一切信息。他发现船上除了日军官兵，还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在军官餐厅附近，他几次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毛呢大衣、戴着皮帽、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的中年男人。那人有着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高鼻深目，眼神精明而谨慎，偶尔与几个日军军官交谈，姿态既不卑微也不倨傲，说着流利的日语。佐佐木从其他士兵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似乎是个在哈尔滨做生意的白俄商人，搭船返回满洲。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佐佐木脑中浮现。他身上还藏着最后一个牛肉罐头。在物资匮乏、单调的航程中，这绝对是奢侈品。

机会出现在一次短暂的海上风浪过后。船体颠簸导致一些物品损坏，军官餐厅需要人手临时帮忙清理。佐佐木因为“表现老实”，被吉村伍长不情愿地指派去帮忙。在餐厅后厨，佐佐木一边埋头清理打碎的餐具，一边留意着那个白俄商人。当商人独自一人走到餐厅角落的舷窗边透气时，佐佐木迅速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先生，”佐佐木用英语低声开口，同时迅速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牛肉罐头）塞进对方宽大的大衣口袋，“一点小礼物，航程漫长。”

白俄商人伊万·彼得洛维奇猛地转身，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但看到佐佐木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且说的是英语（这在他接触的日军中极少见），警惕稍稍放松。他捏了捏口袋里的东西，立刻明白了是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商人的笑意。

“士兵，你的英语不错。”彼得洛维奇也用流利的英语低声回应，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

“一点点，先生。”佐佐木谦卑地低下头，“听说哈尔滨很冷，生意……好做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像是在打听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彼得洛维奇目光闪烁了一下，明白了这个士兵的意图。一个想在冰天雪地里找点额外门路的底层士兵？这在任何军队里都不稀奇。

“冷，非常冷。”彼得洛维奇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也带着一丝暗示，“但只要找对地方，有门路，再冷的天，也能找到温暖和……机会。皮毛、药材、机械零件……甚至‘药品’，有需求就有市场。”他特意在“药品”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地看了佐佐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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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品……”佐佐木心中了然。盘尼西林！这是任何战场上都堪比黄金的硬通货！对方显然是个深谙此道的老手。

“谢谢先生指点。”佐佐木再次微微鞠躬，“我叫铃木，铃木一郎。到了哈尔滨，如果……如果有机会……”

“彼得洛维奇。”白俄商人报上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商人的微笑，“铃木君，祝你在北满……一切顺利。也许，会有机会再见的。”他轻轻拍了拍口袋，转身离开了舷窗。

简短的对话，一次隐秘的接触。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承诺，一个关于“药品”市场的暗示。佐佐木用最后一个罐头，在抵达北满之前，就为未来可能建立的“冰城黑网”，埋下了一颗关键的种子。他需要的，正是这种跨越满铁、白俄、甚至可能触及抗联的复杂网络节点。

几天后，当“兴安丸”庞大的身躯缓缓靠上大连港冰冷的码头时，一股比海上寒风更加凛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海腥和一种属于北国的、干燥刺骨的冰冷气味。举目望去，港区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处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坚硬而陌生。

士兵们穿着单薄的华中冬装，冻得瑟瑟发抖，在军官的呵斥下，哆哆嗦嗦地排好队，准备下船。吉村伍长穿着厚实的关东军大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队伍前面，严厉的目光扫视着这群“南方来的软脚虾”。

佐佐木裹紧了单薄的军衣，混杂在人群中，跟着队伍缓缓挪动。脚踏上覆盖着坚硬冰雪的码头地面时，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鞋底，直冲头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北方——哈尔滨的方向。那里，是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是关东军铁幕森严的统治，是即将爆发的诺门罕阴云，也是彼得洛维奇口中充满“机会”的、隐藏着复杂网络的冰城。

北满的风雪，终于真实地将他拥抱。新的身份，新的牢笼，新的战场。佐佐木雄二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感受着那几乎要将肺腑冻结的寒意，眼神深处却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在这片极寒之地，属于大阪商贩的生存之道，将迎来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也将面临更加广阔而隐秘的舞台。他紧了紧衣领，迈开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汇入了开往火车站、准备奔赴哈尔滨的灰色人流。冰封的松花江，在遥远的北方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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