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紧点,别东张西望。”森下低声警告,加快了脚步。他们沿着僻静的侧街疾行,最终在一家名为“墨索里尼咖啡馆”的后巷停了下来。巷子深处,一个狭窄的、不起眼的木门紧闭着,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楣上方一个模糊不清的、仿佛某种家族徽记的刻痕。
森下上前,用一种奇特的节奏敲了敲门板——三长,两短,再一长。
门内沉寂了片刻,接着传来沉重的门栓滑动声。木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外面。
“老皮特,”森下用带着浓重大阪腔的日语低声说,“是我,浩二。带两个朋友,谈笔‘干货’生意。”他特意加重了“干货”二字。
被称作老皮特的老头浑浊的眼睛在森下脸上停留片刻,又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雄二和阿诚,尤其在阿诚遮住的左眼处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他缓缓拉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行的木楼梯,一股浓烈的烟草、劣质酒、霉味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楼梯通向地下,光线昏暗,只有尽头透出一点摇曳的昏黄灯火。
“下去。”老皮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森下带头,三人鱼贯而下。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塌陷。楼梯尽头是一个低矮、潮湿的地下室,空间不算小,但被堆积如山的各种木箱、麻袋挤得满满当当。空气混浊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张旧木桌上的一盏煤油灯,灯影摇曳,将周围堆积的货物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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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旁,坐着一个男人。他没有起身,只是将埋在账簿里的头抬了起来。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大约四十多岁,颧骨很高,脸颊瘦削,带着一种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异常锐利、冰冷,像手术刀一样,瞬间就剖开了森下刻意营造的市侩表象,直直地刺向他身后的雄二和阿诚。他穿着一件半旧但质地精良的深色丝绸长衫,与这混乱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便是老皮特口中的“宋先生”。
“森下浩二,”宋先生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毫无起伏的韵律,像在念账本,“你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带生面孔来,就是坏了规矩。尤其……”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阿诚脸上,“还带着个‘半瞎’的崽子。”
地下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老皮特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堵在了楼梯口,佝偻的身体绷紧,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野兽般的凶光。货物堆积的阴影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
森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宋先生那毫无温度的目光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雄二上前半步,挡在了阿诚身前。他微微弓着背,努力让自己的气息显得更微弱,更像一个被吓破胆的跑腿伙计,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谄媚:“宋……宋先生息怒!小的……小的是森下师傅新收的伙计,叫……叫赵二。这……这是我弟弟阿诚,前些天在码头卸货,不小心被……被掉下来的货箱砸伤了眼睛……”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宋先生手边的账簿、桌上散落的几枚不同制式的钱币,以及压在墨水瓶下、露出一角的地图。地图上,似乎有铅笔标记的痕迹。
“我们兄弟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求森下师傅带我们……带我们来找条活路……”雄二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似乎因为恐惧和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摇晃,“森下师傅说……说宋先生您……您是大能人,手指缝里漏点渣,就够我们吃半年的……我们……我们只想跟着沾点光,跑跑腿,混口饭吃……绝……绝不敢坏了先生的规矩!”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后的阿诚。
阿诚立刻心领神会,配合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抽泣,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那只独眼在帽檐下怯生生地看向宋先生,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雄二这近乎本能的“表演”,将一个底层小人物面对大人物的惊慌失措演绎得惟妙惟肖。他刻意示弱,将姿态放到最低,同时巧妙地借用了“码头工伤”这个在混乱的天津卫极为常见的借口来解释阿诚的伤,并点出“跑腿”,“沾光”的卑微目的,暂时消解了对方最直接的敌意。
宋先生镜片后的目光在雄二和阿诚身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两件货物的成色。那冰冷的审视感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终于,他眼中的凌厉消缓,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隐入煤油灯摇曳光线制造的半明半暗之中。
“规矩就是规矩。”宋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那股凝滞的杀意似乎散去了些许,“说吧,森下。什么‘干货’,值得你冒这个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森下如蒙大赦,赶紧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脸上重新挤出讨好的笑容,凑近桌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热切:“宋先生,是桩‘快钱’!稳得很!”他舔了舔嘴唇,眼睛放光,“小的在联队里,管着点采买的边角,最近……嘿嘿,搭上了一条新线。消息绝对可靠!有批好货,走铁路的,量不小,紧俏得很!就在下个月初,八号!专列!停在……宛平那边。”
“宛平?”宋先生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一闪,“铁路?专列?”他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语气依旧平淡,但雄二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猎手嗅到血腥味时的本能反应。
“对!对!”森下连连点头,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绝对是硬通货!具体是啥,小的那条线也咬死了不肯松口,只说……比‘大烟土’还硬!您想想,专列啊!停宛平!这年头,能走专列的,能是普通玩意儿?”他故意说得含糊,却又用“比大烟土还硬”这种黑话暗示其价值,同时将“宛平”和“专列”这两个敏感词再次抛了出来。
宋先生沉默着,身体纹丝不动,只有镜片反射着煤油灯跳跃的火苗,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皮特在楼梯口粗重的呼吸声和煤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无形的压力重新笼罩下来。
“消息来源。”宋先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知道,是谁给你的这条‘线’。”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钉在森下脸上,“森下浩二,你该明白,跟我做买卖,虚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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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下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瞥了雄二一眼。雄二心念电转,立刻接口,声音依旧带着谄媚和惶恐,仿佛急于在老板面前表现:“回……回宋先生!线……线是……是联队辎重队的一个小兵,叫……叫原田!那小子……那小子在通州那边跟人赌钱,输得脱了裤子,被债主逼急了,才……才偷偷摸摸跟森下师傅透了点风,想换点钱救命……绝对……绝对不敢有假!”他临时想起了一个“原田”的名字的士兵,借用了通州这个刚发生过暴乱、混乱无比的地点,将情报来源归结为士兵的个人债务危机,逻辑上勉强说得通,也符合底层士兵可能的行为模式。
“原田……”宋先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节奏比刚才略快了些。他似乎在脑中检索着什么信息。片刻,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森下,再次落回雄二身上:“赵二?你倒是个机灵的。”
雄二心中一凛,把头垂得更低:“宋先生过奖……小的……小的就是混口饭吃,不敢当……”
宋先生不再看他,视线转向森下,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消息,我收下了。价钱。”
森下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搓着手:“宋先生您是明白人!这消息……嘿嘿,绝对值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宋先生眉毛都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