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百!”森下壮着胆子,报了个在他看来已是天文数字的价格,“现大洋!或者等值的黄鱼(金条)也行!”
“呵。”宋先生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这笑声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缓缓站起身。丝绸长衫的下摆拂过积满灰尘的地面。他走到旁边一堆盖着油布的货物旁,随手掀开一角。
油布下露出的,赫然是几支涂着黄油、用稻草包裹的崭新“三八大盖”!旁边还有几箱印着日文的弹药箱!
雄二的心脏猛地一缩!阿诚的身体也瞬间绷紧。森下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打颤。
宋先生仿佛只是随意展示了一下,又将油布盖了回去。他踱回桌边,拿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早已凉透的浓茶。
“三百?”他抿了一口凉茶,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森下浩二,你的消息,值不了三百。最多……五十。”
“五……五十?”森下失声叫道,满脸的难以置信和肉痛,“宋先生!这……这可是……”
“五十。”宋先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而且,你们得帮我做件事。”
“做……做事?”森下愣住了。
“对。”宋先生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这次是直接锁定了雄二,“你,赵二。”他指着雄二,“既然你说你兄弟是在码头伤的,那对码头一定很熟。下个月三号晚上,英租界七号码头,会有一艘挂着葡萄牙旗的货船‘海鸥号’靠岸。我要知道,它卸下来的货,最后进了哪个仓库。把仓库的位置,准确地给我画出来。”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办成了,五十现大洋,一分不少。办砸了……”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分量。
雄二心中巨震!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黑市掮客会提出的要求!刺探英租界码头特定船只的货物去向?这分明是情报交易!这个宋先生的身份,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是谁的人?军统?地下党?还是某个国际情报组织?或者……这本身就是日本特务机构设下的一个圈套?
冷汗瞬间浸透了雄二的内衫。答应?等于卷入更深、更危险的情报漩涡,而且时间紧迫(下月三号,他们后天就要开拔去北平了!)。不答应?五十大洋是小事,但看这架势,恐怕他们三个今晚很难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地下室!
森下也慌了神,看看宋先生,又看看雄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直低着头的阿诚,忽然怯生生地、带着哭腔小声说了一句:“哥……七号码头……咱……咱以前常去给‘兴隆记’扛大包……那个……那个背阴的、墙上有好多裂缝的旧仓库……好像……好像就是‘兴隆记’的……”他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充满了孩子气的回忆和不确定。
雄二脑中灵光一闪!阿诚在提示他!他立刻顺着阿诚的话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宋先生!七号码头!小的想起来了!是有个老仓库,破得很,墙都裂了大缝子,就在……就在码头最西头,靠着那个废弃的小吊车!以前是‘兴隆记’的库房!那地方偏得很,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粗笨家伙什儿,平常都没啥人去!您说的那船……要是卸了货进那个仓,准没错!小的不用去看,现在就能给您指出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点桌上茶杯里的凉水,迅速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画了个简易的码头示意图,在西侧标了个点,“就这儿!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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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雄二在桌面上画出的那个点,又猛地转向阿诚。阿诚被他看得似乎瑟缩了一下,往雄二身后躲了躲。
地下室再次陷入死寂。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老皮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阴影里的东西似乎又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终于,宋先生缓缓收回了目光。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个被水痕标记的点,又看了一眼满脸谄笑、额头冒汗的雄二,再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显得惊恐无助的独眼少年阿诚。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表情,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评估后的确认。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再看那水痕地图,重新坐回椅子上,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状态。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哗啦一声丢在桌上。
“五十。”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淡,“拿着,滚吧。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老皮特,送客。”
沉重的钱袋落在积满灰尘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森下如蒙大赦,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冰凉感让他心头一颤,脸上瞬间堆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谄笑:“谢宋先生!谢宋先生!您放心!规矩我们懂!懂!”
老皮特无声地让开了楼梯口的通路,浑浊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未散的凶光。雄二拉着阿诚,紧跟在脚步虚浮的森下身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那吱呀作响的楼梯。身后,地下室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霉味和无形压力的空气,以及宋先生那隐在灯影深处、难以捉摸的冰冷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
冲出那扇狭窄的后门,重新踏入意租界相对清冷的空气中,三人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恍惚感。森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紧紧攥着那个钱袋,手心全是汗。
“吓死老子了,”他心有余悸地嘟囔着,看向雄二和阿诚,眼神复杂,“那姓宋的不是善茬!还有你俩……”他指了指雄二,“装得真他娘的像!还有你小子,”他又看向阿诚,“那破仓库……你怎么……”
“猜的。”阿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独眼在街灯下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冷静,“码头仓库布局大同小异。最西头,背阴,废弃吊车……符合条件的老旧仓库,可能性很大。他需要的是‘答案’,一个能交差的‘答案’,真假反而不那么重要。”他顿了顿,“我们给了他一个‘答案’,他也乐得省事。”
雄二默然点头,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和伤口的渗液浸透,传来阵阵刺痛。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幽深的后巷,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宋先生最后那声轻哼,那丢出钱袋时的干脆,都透着一种古怪。他是在试探什么?又确认了什么?五十大洋,买一条无法验证、甚至可能是胡诌的仓库信息?这更像是一种封口费?或者,是对他们“身份”的一种了结?
“别想了!”森下把钱袋塞进怀里,警惕地左右张望,“钱到手了,赶紧撤!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瘆得慌!”
三人再次隐入租界边缘的黑暗小巷,朝着兵营方向疾行。夜风吹在汗湿的身上,带来一阵寒意。雄二的心却沉甸甸的。情报没有按预想的方式传递出去,反而卷入了一场不明所以的交易,拿到了五十块烫手的银元。而那个“8月8日,宛平,特殊军列”的情报,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倒计时,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后天,他们就将登上北上的火车,驶向战火更炽的北平,驶向那个名为“宛平”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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