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看似随意地掀开油布一角。下面不是废铁,而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他解开其中一个麻袋口,里面是黄澄澄、颗粒饱满的东北大豆。他抓起一把,豆粒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沙沙的轻响。
“雄二!这……这是……”原田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私自查看非管辖物资,是大忌!
雄二面无表情,将豆子放回麻袋,重新盖好油布。他走到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落满灰尘的仓库分区指示牌前,用袖子拂去一片区域的灰尘,手指看似无意地在“丙区七号位——待处理废料”的字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转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走向下一个区域。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仓库搬运工破旧棉袄、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那个角落。他迅速掀开油布,看了一眼麻袋里的大豆,又抬头看向雄二刚才停留过的指示牌,帽檐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他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堆积如山的货架阴影中。
当天深夜,雄二在联队配发的单人宿舍里(远离士兵营房,是藤田“体恤”他养伤的安排),就着昏黄的台灯光,仔细研究着一份哈尔滨市区的旧地图。他的手指在中央大街、道外十六道街(谢尔盖的住处)、老江桥墩等几个点之间游移。突然,窗棂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嗒、嗒嗒”三声敲击。
雄二瞳孔微缩,迅速吹灭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侧身藏在窗帘的阴影里。片刻,窗缝里被塞进一个折叠得极其细小的纸条。他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迅速捡起纸条,重新点亮油灯。
纸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潦草的俄文:
**大豆成色不错,废料堆里可惜了。老地方,老时间,谈谈“废料”回收价?**
是伊万诺夫!这个嗅觉比狐狸还灵敏的白俄商人!仅仅一个白天的暗示,他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信息,并立刻做出了回应!雄二心中警铃大作。伊万诺夫在仓库里有眼线!而且效率高得可怕!这既是合作的信号,也是赤裸裸的示威——他伊万诺夫,无所不在。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临时加上去的:
**另:上次的“路费”(指捕鱼屋地砖下的金条)很足。“哑巴兄弟”的货,买家(指张记诊所)很满意,说东西(磺胺)成色一流,就是包装破了点(指教堂地窖取货的艰难),问还有没有‘库存’?**
看到这行字,雄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成了!谢尔盖那个老酒鬼虽然贪生怕死,但重利和死亡威胁之下,还是完成了任务!三十包磺胺,送到了张记诊所,送到了抗联手中!哑巴兄弟的血没有白流!杨司令的伤员,有救了!这沉重的担子,终于卸下了一部分。
他小心地将纸条凑近油灯火苗。火舌迅速舔舐纸角,俄文字迹在跳跃的光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烟雾带着纸张燃烧的微焦气味,在狭小的宿舍里弥漫。
雄二重新坐回桌边,拿起铅笔,在桌上一张废旧的物资调拨单背面,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不是俄文,也不是日文,而是几个简单的汉字:
**药已收到,甚慰。库存暂无,留意新货。老地方,老办法,静候佳音。**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塞进一个空烟盒里。第二天,他利用午饭时间,在联队本部附近一条热闹的、满是摊贩的小巷里,看似随意地在一个卖烤红薯的白俄老头摊前停下,买了一个烤红薯。付钱时,那个空烟盒“不小心”掉进了老头装木炭的破筐里。老头浑浊的眼睛似乎抬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低头拨弄着他的炭火。
三天后的傍晚,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雄二以“腿部旧伤复诊”为由请假,来到了中央大街一家不起眼的俄式小诊所。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白俄老头,检查了他的伤腿(恢复得尚可),开了些无关痛痒的消炎药。付钱时,老头将药包递给他,药包的牛皮纸底层,夹着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雄二回到宿舍才打开。纸条上是熟悉的汉字笔迹,比上次更加流畅有力:
**张大夫:药救命,恩同再造。货主安好?盼复。近日风寒,诊所‘柴火’(指盘尼西林)紧缺,若有‘新柴’,价优。另:江上冰薄,渔夫(指抗联交通线)难行,需‘破冰船’(指安全通道或情报)相助。**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信息量巨大。张大夫确认了磺胺送达并表达了感激(“恩同再造”),询问了雄二的情况(“货主安好?”),提出了新的需求——盘尼西林(“柴火”),并且暗示抗联的交通线因为日军严密封锁(“江上冰薄”)遇到了困难,需要雄二提供安全通道或情报(“破冰船”)!
雄二将纸条凑近灯火,再次看着它化为灰烬。窗外,哈尔滨的初雪无声飘落,覆盖着这座冰封的城市,也掩盖着地下奔涌的暗流。藤田的监视、伊万诺夫的交易网络、特高课如影随形的目光、还有抗联沉甸甸的信任与新的请求……他坐在这个小小的、被赋予的囚笼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如同在敲击着一盘庞大而危险的棋局。冰城黑网,在硝烟与飞雪中,正被他以另一种方式,悄然重新编织。而第一笔“新货”的买卖,似乎就藏在那堆“废料堆”里的大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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