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上,焦黑的火燎痕迹和破损的弹孔清晰可见,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暴力的洗礼。
几处新砌的砖墙歪歪斜斜,用的是不知哪里拆来的碎砖烂瓦,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架。
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随处可见,几棵侥幸存活的行道树也枝叶稀疏,灰蒙蒙地蒙着一层尘土。
一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孩童,躲在门洞或废墟的阴影里,怯生生地打量着这支甲胄鲜明、气势森严的队伍。
他们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污垢和可疑的疤痕。
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仅存的半块木板上,眼神浑浊地望着天空,对身边的喧嚣充耳不闻。
街头巷尾,或许有零星几声压抑的啜泣传来,但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重建?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此刻的埃尔宾,只是在这片经历了太久战火和掠夺的土地上,艰难痛苦地喘息着。
压迫从未离去,只是换了主人的名字和呵斥的腔调,容克老爷们的马车,依旧会在坑洼的街道上溅起泥水,短杖依旧会指向任何胆敢“不够体面”的贱民,这片刚刚逃出虎口,尚未感受到丝毫暖意的土地上,沉重的碾轮,从未停止过转动。
霍尔夫尖锐刺耳的呵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破了行军队伍的肃穆,阳雨脚下生根般猛地顿住。
“嗒!”
紧随其后,一千五百副铁甲摩擦碰撞的沉闷声响戛然而止,整支沉默的钢铁洪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在原地。
空气瞬间凝固,午后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只剩下令人窒息,几乎能嗅出血腥味的死寂,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冰凉的空气弥漫在四周,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宫鸣龙精心筹划的“离巢之鹰”计划,意在联合普鲁士最后的力量,与东普鲁士的民兵共御外敌,绝非仅仅是为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换一个敲骨吸髓的主人。
眼前这幕刚刚驱走沙俄狼,立刻又迎来容克虎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子,狠狠挫磨着阳雨东进时炽热的初衷,怀疑如同墙角的阴影,悄然滋生蔓延。
“喂!要吵滚到一边去吵!看到尊贵的客人在此吗?!”本杰明反应极快,一眼瞥见阳雨眼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立刻跳了出来,冲着霍尔夫厉声咆哮。
甚至弯腰胡乱从碎石狼藉的地上,抄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方才还在平民面前耀武扬威的霍尔夫,面对沉默而冰冷的铁甲洪流,和指向自己的石头,脸上的贵族架子瞬间垮塌,煞白一片,嘴唇哆嗦了一下,连一句场面话都挤不出来,如同被沸水烫到的老鼠,夹着尾巴,灰溜溜挤进路边建筑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即使是在平民面前高高在上的贵族,但是在手持枪杆子的部队面前,也只能灰溜溜离去。
“破晓之剑阁下息怒,请这边走,修缮部队的兵营,早就为您和您的勇士们准备好了,等伟国王陛下和远征军的康将军驾临,我们再举行盛大的庆祝晚宴。”本杰明搓着粗糙的手掌,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笑意,小心翼翼地躬身引路。
“不必准备我的食物。”阳雨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情绪,目光扫过路边麻木且畏缩的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疲倦爬上眉心,“玩家无需进食,让厨房少做些吧,我们不敢妄称解放者,更不想成为被万人戳脊梁骨的压迫者。”
所谓的兵营,是几栋相连的石砌房子,在周围一片残垣断壁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至少结构还算完整,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好房子了。
叶桥的身影率先而动,如一道无声的阴影,敏捷掠入其中,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习惯性地抬起杜松子步枪,脚下军靴无声却有力地踩踏着地面,探查着可能的陷阱或异常,确认安全后,玩家们才鱼贯而入。
然而踏入内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劣质油漆,新鲜木屑,和更深层某种潮湿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部确实被精心打理过,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图案繁琐而艳丽,试图掩盖住石地和老旧木板的坑洼与缝隙。
墙壁也被粉刷过,但白色的涂料显得过分鲜亮刺眼,墙角,窗框边缘,几处来不及彻底掩盖的焦黑烟熏痕迹和霉斑,如同丑陋的疮疤,顽强透过单薄的“遮瑕膏”显露出来。
几扇新换的窗框木材颜色过浅,与旁边饱经风霜的旧墙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竭力粉饰太平,却欲盖弥彰的破败感。
走到主厅中央,阳雨目光扫过刻意营造的体面,脚尖按了按簇新的地毯,异常松软,下面似乎掩饰着地板的不平甚至塌陷,指腹无意识地捻了一下,仿佛想捻掉无形又令人作呕的虚伪尘土。
普鲁士内部盘根错节,又深入骨髓的压迫,如同旧疮新痕的墙壁,又岂是他几句言语,一支军队就能轻易撬动?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夹杂着对初衷的迷茫,在阳雨眼底沉淀出一片浓重的黯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冰凉的暮色透过勉强算得上完好的窗户,渗入竭力粉饰的“豪华”兵营,白日里埃尔宾街头赤裸的苦难,与此刻室内的伪装奢华,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讽刺。
玩家们沉默地整理装备,或倚着墙角假寐,只有金属摩擦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回,叶桥和宫鸣龙等玩家已然下线休息,只剩下阳雨和少数玩家留守,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