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西海局促地搓着手指,腼腆的年轻人,眉眼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此刻正陷入难言的孤独,唯一的熟人许南乔(故意别过脸,只留给他一个冷淡的后脑勺。
其他留守人员对他来说更是全然陌生,踌躇片刻,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挪动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蹭到了站在窗边,凝视外面昏暗街景的阳雨身旁。
“破晓之剑阁下。”西海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性的犹豫,因为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军装下摆粗糙的绒线,“明辉花立甲亭,还招募编外人员吗?”
闻声转过头,窗外的最后一点天光,勾勒着阳雨侧脸的轮廓,显得有几分疲惫。
“离巢之鹰”计划看似进展顺利,仿佛只需整合东普鲁士的力量,便能剑指里加港,然而埃尔宾的现实,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熄灭了最初的乐观。
“明辉花立甲亭目前有几个铁杆盟友并肩作战,编外人员,暂时还没纳入考量。”阳雨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清晰。
“怎么?想要个亭内的编制,方便日后经常和我们‘交流’?”目光不易察觉地扫过角落里,看似专注擦拭甲胄,实则竖着耳朵的许南乔,嘴角掠过一丝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刻意在“交流”二字上放慢了些许语速。
“嘿嘿,嘿嘿。”心思被点破,西海的脸颊瞬间涨红,下意识抬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头皮屑在昏黄的光线下簌簌飘落。
对许南乔难以言明的心思,在阳雨洞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西海窘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靴尖,试图转移话题,声音急促了几分。
“是……是这样,腓特烈国王陛下已经指定我,作为日后普鲁士与明辉花立甲亭的联络官,我想着若能在您这儿有个正式的身份,日后往来传递消息,总归名正言顺,方便许多。”
“嗯,确实。”阳雨的目光沉静下来,似乎被西海的话牵引到了更深远的思虑中,缓缓点头,视线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寻木城。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归期将近。”
宫鸣龙关于进口木炭,硝石,硫磺,进而独自研发能量火药的提议,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阳雨脑海中荡开涟漪,眼神忽地凝聚,重新聚焦在西海认真的脸上,带着一丝郑重说道。
“身为未来的联络官,正好有件要事,可能需要仰仗你的帮助,此事与神圣罗马帝国这片土地息息相关。”
“哦?”感受到阳雨语气的变化,西海立刻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脸上的腼腆瞬间被严肃取代,一丝属于士兵的锐利在眼底一闪而过。
下意识抬头环顾这间徒有其表的“华丽”房间,簇新的地毯下可能掩盖着腐朽的地板,雪白的墙壁角落晕染着顽固的霉斑,格格不入的憋闷感油然而生,皱了皱眉头说道。
“刚才进城时,我看到街角有家小酒馆,虽然酒水未必够格,,但至少比这儿多点活人气儿,破晓之剑阁下,要不,咱们去那儿坐坐?边喝边谈?”
“好啊。”看着西海眼中渴望逃离这虚伪空间的真诚提议,阳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驱散了少许沉重,爽快地应下,笑着说道,“不过我喝不了酒,有点冰水就够了。”
“哐当”!就在阳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突兀的椅子腿摩擦石板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你们干什么去?!我也要去!”许南乔猛地转过身,椅子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得向后滑去,叉着腰,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赌气的强硬,明亮的大眼睛却锁在西海骤然僵住的背影上,几乎要把他烧穿一个洞。
“咣当!”一声粗鲁的杯底撞击木桌的闷响,压过了酒馆里低沉的嘈杂。
“喂!大卫!你那两杯黑麦格瓦斯的铜板呢?”一个满脸胡茬,眼眶深陷的汉子,拍着油腻的桌子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人的脸上,“老子刚才可瞅见了!你小子鬼鬼祟祟从‘金羊毛’里顺了条毛毯出来!有钱孝敬那些吸血鬼一样的贵族老爷买毯子,没钱还老子几个铜板?”
破败酒馆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阳雨和西海,还有许南乔走了进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猛地涌入鼻腔,廉价酒精,馊掉的汗味、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还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呕吐物酸气,混合而成的浊流。
昏暗摇曳的油脂灯光下,挤满了穿着破旧,眼神麻木的平民和劳工,弓着背脊,像被生活榨干了汁水的枯藤,蜷缩在瘸腿的凳子上,端着浑浊的劣酒,用短暂的辛辣,麻痹着日复一日的绝望。
被叫做大卫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同样被劳苦刻满痕迹的脸,头发油腻打绺,沾着不知是泥灰还是别的污渍,身上粗麻外套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袖口和领子油亮,脚上一双开裂的廉价皮靴沾满了泥浆,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咒骂。
“来!哥几个,干杯!”大卫猛地举起粗糙的陶杯,眼中闪烁着怨恨的光,“就祝那些吃得跟肥猪一样的老爷们,下辈子真投胎成了挨宰的肥猪!一刀一个,痛快!”
说完狠狠灌了一大口黑乎乎的酒水,浑浊的液体顺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淌下,周围几张桌子响起几声含混的呼应,和充满恶意的低笑,酒杯碰撞声稀稀拉拉。
充斥着汗臭,粗言秽语和浓重劣酒气息的小小空间,对于习惯了舒适与秩序的玩家们来说,无异于令人窒息的泥潭。
西海几乎是本能地侧过半步,将许南乔挡在了自己身后,年轻的脸庞上带着警觉,生怕这些被生活重压磨掉了所有光亮的男人,在酒精刺激下,会对她曼妙的身姿产生什么不轨的念头。
然而酒馆里的大部分人,只是懒懒地抬眼瞥了三个格格不入的“体面人”,浑浊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波澜或欲望,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漠然,很快又低下头,将全部的注意力,连同所剩无几的力气,都沉溺在面前能带来片刻麻痹的液体里。
将许南乔让到自己靠里的位置,西海才走到吧台前,吧台后站着的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油腻的围裙几乎看不出本色,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粗壮的小臂和几道陈旧的疤痕。
脸上的胡子同样疏于打理,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然而那双眼睛,却不似其他酒客般麻木,反而带着一种饱经世故的锐利,粗粝却不粗俗,正用一块黑得发亮,几乎能搓出泥条的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