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赵小营心中警铃微动,反应快如闪电!
他猛地抬起左臂,臂上覆盖着简洁的皮质臂铠。
那灰色的流星不偏不倚,“啪”地一声轻响,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臂铠之上,细小的爪子紧紧扣住皮革。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一匹异常神骏的黑马猛地被勒住缰绳。
马背上,一位身着玄色重甲、肩甲厚重如山、面容沉毅如同千年古木雕琢而成的中年大将,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
他正是朱雀军团大将军,此次征蜀大军的统帅——张巡!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冰冷的玄甲流淌,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仿佛沉淀着陇右高原无尽的风霜与血火,对吐蕃人的了解,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赵小营迅速解下鸽子腿上那细小的铜管,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
他用力拔掉封口的蜡丸,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油纸卷。
张巡已然策马靠近,两人在滂沱大雨中,不顾雨水瞬间打湿了薄薄的油纸,迅速将其展开。
当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短短一行字迹刺入眼帘时,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冻结!
雨声、马蹄声、车轮的吱呀声,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十万火急!吐蕃主力约八万精骑,赤德祖赞亲征,已全速扑向成都!前锋距城恐不足六十里!其势如洪,意图鲸吞!万分危急!绣衣使‘五鬼’,朱小刚。”
赵小营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冲上头顶,炸得他头皮发麻!
握着纸条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咯咯作响的牙齿几乎要将牙床咬碎。
一股混杂着惊骇、暴怒和巨大压力的火焰在胸中疯狂燃烧,烧得他喉咙干痛,声音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挤出来,嘶哑变形:
“八万……八万精骑!赤德祖赞亲征!情报……情报没错!吐蕃人果然入蜀了!这……这哪里是杨国忠那条老狗引来的‘援兵’?这是饿狼!是倾巢而出的饿狼扑食!倾国之兵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巡,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双眼中燃烧的惊怒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急迫却清晰无比:“大将军!赤德祖赞这是孤注一掷!疯了!吐蕃举国能调动的机动精骑绝超不过十五万,他带来了一半还多!这分明是对蜀地图谋已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恐怕没有杨国忠那个蠢货开门揖盗,他们也在暗处磨着獠牙,等着这一刻!”
张巡的脸色凝重得如同万载玄冰,陇右边关的烽烟和尸山血海仿佛在这一刻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沉重如山峦移动。雨水顺着他刚硬的眉骨流下,如同冰冷的泪痕。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蕴含着一种洞察了所有残酷真相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湿冷的空气中:
“赵将军所言,字字诛心。吐蕃觊觎天府之国,垂涎其富庶膏腴,非止一日。此獠性情,贪婪如饕餮,凶暴似豺狼。此次……”
他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劈开眼前的雨幕,直抵吐蕃王帐,“绝非简单的趁火打劫。此乃蓄谋百年,待机而动之鲸吞!杨国忠,不过是为这头饿狼推开了一扇早已朽坏的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后沉默行军的浩大队伍——五千骑兵的坐骑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打着沉重的响鼻,马腿沾满了泥浆;
一万五千步兵踏着齐膝深的烂泥,每一步都伴随着泥水吸吮靴子的“噗嗤”声,沉重的甲胄在雨水冲刷下冰冷刺骨,压弯了他们的脊梁;
庞大的辎重车队更是深陷泥潭,车轮在泥坑中徒劳地空转,车夫和辅兵们喊着号子,用肩膀死死顶住车身,青筋暴起,泥浆飞溅。
士兵们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虽然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坚毅,但那深藏的倦怠和沉重却瞒不过主帅的眼睛。
他迅速在脑中构建起冰冷的地图,计算着双方的距离、速度、地形以及那令人绝望的时间差。
赵小营急不可耐地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扯出一张用厚油布精心包裹的蜀中地图。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油布上,他手指急切地在地图上划过,寻找着关键位置:“大将军您看!”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代表吐蕃大军最后被发现的位置上,又沿着一条虚拟的直线,狠狠划向成都的图标,声音因绝望的沙哑而颤抖:“吐蕃大军离成都已不足六十里!全是相对平缓的谷地!而我们……”
他的手指猛地跳回,点在代表己方位置的标记上,那标记与成都之间,隔着大片代表险峻山地的密集等高线和代表河流的蓝色曲线,“我们离成都至少还有一百里!中间多是崎岖山地!昨日那场该死的山洪冲垮了官道主脉,我们被迫绕行狭窄险峻的牛角岭小道,整整耽误了大半天!就算我们现在……”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巡,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询问和几乎要溢出的焦虑,“下令全军丢掉辎重,轻装拼了命急行军!不分昼夜!人歇马不歇!能否……能否赶在吐蕃人之前抵达成都?或者……能否在途中寻得一处险要之地,半路截击,阻他一阻?”
张巡的目光在那张被雨水不断敲打的地图上停留了许久,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
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开,沉重地扫过自己庞大而疲惫的军队。
步兵沉重的脚步声在泥泞中显得拖沓而粘滞,辎重车轮陷入深坑时发出的绝望“吱呀”声不绝于耳,战马偶尔的响鼻也带着沉重的疲惫。
这是一曲缓慢而痛苦的行军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