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童子一招轻松得手,单手将那白面老狐擒拿在手,拖拽而走,另外一手随意拎着那件充满狐骚味的宫装妇人皮囊,电光火石之间,攻守易形,朝珠滩狐娘娘虽说道力远远不如申府君,也算成名已久的外道散仙,可见双方实力悬殊之大,如此一来,便震慑得那些鬼物邪修一个个战战兢兢,炎炎夏日如履薄冰。既想远遁,就此远离是非之地,又怕道力不济,遁法敌不过那“童子颜色”老仙师的一手攻伐手段,落个被当场击毙的下场,早已花容失色的女鬼们只得在前边乖乖领路,真是名副其实的如芒在背了,而朝珠滩淫祠一众则各怀鬼胎跟在后边,俱是心中叫苦不迭,碰到扎手的硬点子了,只得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法。
被掐住脖颈的老狐立即口吐人言,连连哀求上仙饶命。
陈灵均问它错哪了。老狐只是一味求饶,体内气海沸腾,全身筋骨酥软,都快散架了。
陈灵均加重手上力道,低头冷声询问一句,“我问你错哪儿了?!”
老狐凄凄惨惨,低眉顺眼哽咽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上仙,惊扰大驾。”
它心中实在恼极了那些惹是生非的贱婢,今日若能逢凶化吉,定要手撕了她们才解心头之恨。
陈灵均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始终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
老狐察觉到那歹人的浓重杀气,心中悲恸不已,吾命休矣。
陈灵均头也不转,笑道:“后边那簪花秃子,跟一旁拎板斧的鸡贼汉子,你们这双姘头可曾盘算好了,如何背后偷袭之法?”
那个戴着手镣脚铐的少女,约莫是个心大的,她差点没笑出声,这位上仙说话真够损的。
那戏台武公子装束的阴鸷青年,最是晓得审时度势,哪敢计较什么姘头不姘头的混账说法,颤声道:“不敢不敢,上仙借一百个胆给小的,也不敢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陈灵均讥笑道:“撞见了我这位过路的‘上仙’,才算自寻死路?你们确实是既蠢且坏。”
青年一时语噎,被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语给吓得半死,他眼角余光一直打量身边的淫祠同僚,以心声试探性问道:“常旋,你我联手,精诚合作,有无胜算?”
那汉子闻言也不搭话,心中腹诽不已,真是个蠢货,狐娘娘都被那童子拽着了,就没点眼力劲吗?且不说贸然行事结局注定悲惨,只说咱们俩知根知底的,什么货色,何谈狗屁的精诚合作?当我是三岁小儿好骗?
在山上,非是障眼法,而是真实容貌若童子的老修士,最是难缠。整座宝瓶洲,能够做成传说中返老还童一事的仙君,屈指可数,风雪庙老祖师,便是其中之一。近些年也有小道消息,神诰宗的天君祁真,近些年也有此迹象,传言每次闭关出关,容貌便会年轻几岁。山泽野修听了,自然不悦,异常嫉妒,反正天高皇帝远的,难免如申府君那般调笑祁真几句,例如真有本事就爬回娘胎去之类。
名为常旋的江湖武夫,也算一位凶名在外的绿林豪强,前些年在本国犯下一桩重罪,被官府通缉,只得流窜出境,辗转来到朝珠滩淫祠投靠狐娘娘,本来想要让老狐帮忙引荐给申府君,既然都是做着给人看家护院的活计,总要找一座最大的宅子。不曾想狐娘娘老奸巨猾,只是不肯放他离去,由于期间常旋吃过一次闷亏,再不敢随便勾搭申府君。
若非修为悬殊,形势不由人,否则常旋真想一板斧砸在那青衣童子的后脑勺上边,砸出个脑浆迸溅。
陈灵均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那个落难的少女,只是暂时吃不准对方底细,不好随便出手相救,万一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行迹?岂不是纵虎归山,等于此处放贼,替别处埋下一场祸端?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头到尾,她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不对劲。
跟老厨子、郑大风他们待久了,尤其是那只大白鹅,到了落魄山,闲暇时经常说些神神怪怪的山巅事迹,陈灵均那会儿自然是当曲折的山水故事听,绝不挑三拣四,总会适时捧场,给苦等掌声的大白鹅喝彩几句,轮到自己到了山外,面对一座人心叵测的险恶江湖,陈灵均便觉得自己的脑子和手段都不够用了。
要说以前,好像倒也不这似般束手束脚,陈灵均心情有些烦闷,既怕又遇到那种一两拳便能打杀自己的狠辣角色,又怕自己秉持“铲草除根、除恶务尽”的宗旨,结果由于自己的考虑不周,分不出青红皂白,误伤良善之辈。
青衣童子闷闷不乐,若是自家老爷在就好了。
眼见那上仙神色郁郁,白面老狐内心惴惴,它既然能够在朝珠滩盘踞多年,当然也非引颈就戮之辈,它心思急转,既然对方没有痛下杀手,就是有的商量?可惜瞧着是个辣手摧花的歹毒货色,自己那些能教人欲仙欲死的床笫手段,全没了用武之地。
对方莫非是奔着申府君去的?是哪家的祖师爷,家里徒孙辈在此吃亏,跑回去跟他告状,就来这边找申府君的晦气?那自己强出头,岂不是给申府君挡了一灾?
陈灵均突然恶狠狠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们都是跑去给申府君道贺的,好好好,大摆宴席,高朋满座,那我也赶个巧,都说礼多人不怪,就送给他一座空荡荡的朝珠滩作贺礼。什么藩属,什么盟友,总不如变成自家地盘来得爽利。”
白面老狐错愕不已,苦也苦也,路数这么野?难道不是个谱牒修士,而是那座书简湖的漏网之鱼不成?
陈灵均嗤笑道:“申府君若是识趣,我便赏脸喝他一两杯酒水,也教这处鸟不拉屎的偏僻道场蓬荜生辉。若是三言两语不合心意了,便休怪我学一学演义公案小说的侠客行径,一锅端了你们,他日酒桌略作一笔谈资。”
神色萎靡的少女瞬间眯起眼。
陈灵均敏锐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机变化,于是心中很快有了一番计较。
虽说听不见他人心声,老厨子也喜欢骂他们宵夜一脉尽是些没良心的酒囊饭袋,可陈灵均的元婴境总不是什么摆设。
那少女抬了抬手,镣铐哐当作响,她主动开口说道:“前边那位神通广大的老仙师,听口音,是从北边来的?半个老乡唉,不如顺手救救我呗。”
陈灵均故意板着脸,转头看了眼她,“小丫头片子,看你也是个登堂入室的谱牒修士,怎么落到这般田地的?”
少女幽怨说道:“道行浅薄偏要强出头,技不如人,阴沟里翻船,给这头骚狐狸捉了。仙君菩萨心肠,行行好,放了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来我给上仙建造一座生祠,立起一块神主,每日焚香祭拜……”
不等陈灵均言语,白面老狐立即戳穿少女的底细,邀功道:“上仙,莫要被这满嘴油滑的丫头诓骗了去,什么‘半个老乡’,朝珠滩已经搜查过她的关牒了,她名叫傅筝,是旧白霜朝人氏,虽是谱牒修士不假,不过道统不显,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并无地仙祖师坐镇。上仙别看她年纪不大,境界不高,出手杀人却是狠辣至极,先前害我朝珠滩折损了好几名得力下属。”
少女理直气壮说道:“大伙儿都是宝瓶洲的,一南一北,所以我才说是半个老乡啊,怎就存心诓人了,你这老狐胡搅蛮缠,好没道理。”
老狐讥讽道:“看你杀人不眨眼的手段,分明是个平日里逞凶惯了的骄横之辈,何必在此假模假样扮千金小姐。上仙何等法眼,岂会被你蒙骗过去。”
这番溜须拍马的急就章言语,青衣童子好像十分受用,抖了抖手中皮囊,笑呵呵道:“上山之前,我早年是在黄庭国御江地界那片混的,小地方,江湖浅,你们未必听说过。”
那少女和来自朝珠滩武公子、精装汉子几个狐娘娘扈从,俱是闻所未闻。他们不知轻重厉害,走在前边默默带路的申府君麾下艳鬼们却是脸色惊惧,面面相觑,果然是北边来的,这可就麻烦至极了。需知大渎以北,都是宋氏江山。黄庭国好像是大骊最早的藩属国之一,至于什么江,确实不算熟悉,之所以听说过,还是因为大骊陪都洛京那边,有个位高权重的魏礼魏尚书,好像就是出身于黄庭国。
这等炙手可热、远在天边的权势人物,随便递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