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口袋里那片发光的槐花瓣,它不再只是记忆的残影,
而像一颗种子,一颗由千万句低语、无数个名字、无数双记得的手共同唤醒的活物!
忽然,脚下的土地传来细微的震动。
不是地震,不是机械运转,而是一种更温柔的脉动,仿佛整座山岗在呼吸,整片大地在苏醒。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那一瞬,无数声音涌入脑海……
“我记得我妈妈煮的红豆汤,总爱多放一勺糖。”
“我爸修自行车时,会哼一段走调的《茉莉花》。”
“她笑起来的时候,左脸颊有个酒窝,像月牙。”
这些话语没有源头,却无处不在。
它们从地底升起,从树梢落下,从每一片新叶的脉络中渗出。
归录司曾试图垄断记忆,将灵魂编码成数据,可他们忘了,记忆的本质不是储存,而是传递。
而现在,它正在自发地生长,如同野草冲破水泥,如同星光刺破长夜。
我抬头望向山顶,归录司旧址的方向。
曾经高耸的金属塔楼已化作藤蔓缠绕的废墟,而那口古老的泉眼,正汩汩涌出清澈的水流。
水中浮着细小的光点,像是被释放的名字,正顺着溪流奔向远方。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歌声。
不是来自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遥远又清晰,从城市的不同角落传来。
有人在地铁站哼唱童谣,有人在阳台上轻声念诗,有人在病房里讲述初恋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彼此呼应,汇成一首没有乐谱的歌,一首属于所有“被记得”的人的安魂曲。
而最令人心颤的是,那艘驶向星野的记忆飞船,
在无数人讲述的瞬间,竟微微转向了地球的方向。
它没有离去,它在等待。
等待更多名字被唤起,更多爱被说出口,更多沉默的心重新开口说话。
我握紧手中的槐花瓣,它越来越亮,仿佛要融化在我的掌心。
耳边,陈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告别,而是一句邀请,
“陈泽,你听到了吗?他们在呼唤新的执笔人。”
我闭上眼,心中忽然明白,
我不是过客,我是回音。
我不是幸存者,我是传承者。
于是,我转身,不再下山,而是朝着那口泉走去。
我要用槐枝为笔,以泉为墨,在石板上写下第一个名字。
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你的。
因为,只要你被人记得,你就从未真正离开。
只要你愿意讲述,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风起了,满山槐花如雪纷飞……
陈泽离开山沟村那日,天未亮。
山间雾浓得像凝固的乳汁,南枝槐的香气被压得很低,贴着地表游走,仿佛怕惊醒什么。
他背起一个旧帆布包,里面没有干粮,没有衣物,只有一小瓶用泉水封存的槐花蜜,
和三支从归录司废墟中拾出的清香,那是用槐木芯、旧书页与一点灰烬搓成的香,早已不流通于世。
他知道,该回去看李云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