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梅老要为靖王做事?”
“倒也不是。”
张瑾为拆去周嬗的发髻,将珠花簪子放回匣子。宝鉴光亮,对影成双,本应是你侬我侬、喁喁私语之时,偏偏聊的都是些扫兴的话。
乌发柔顺,张瑾为把妻子抱在怀里,用手指顺着长发。
周嬗靠在他的肩上,闷闷不乐道:“六哥在朝中无人,简直是四面楚歌。那些酸腐的老臣觉得他的母妃是个宫女,加上他常年在外云游,素来不待见他。陈仪父子一党更别提了,至今也看不出他们支持哪一位皇子,如今清流也……六哥战功赫赫,又不群不党,到底要他怎么做,朝廷里才有人赏识他?”
“别担心。”张瑾为抬手抚平周嬗紧皱的眉心,“依我这几日的观察,睿王并非无人赏识,至少兵部尚书江大人,他实打实同我夸赞过睿王。只是几十年来朝中派系林立,人人忙着站队,大多时候,不一定是为了选贤选德,更多是为了自己人的利益,而不得不去依附靖王或者宣王。”
周嬗何尝不明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读书人说了一辈子的净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到了朝堂之上,皆是利益之争,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坚守初心?
“那你呢?”周嬗扯住张瑾为的领口,一双眼睛映着烛火,忽暗忽明,水波潋滟。
张瑾为却沉默了。
“你说话呀。”周嬗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柳眉微蹙,愁绪在眉头萦绕不去。
“嬗嬗,有件事我必须告知你。”张瑾为抚了几下怀里的脑袋。
周嬗歪了歪头:“你说。”
“即使是我,也无法彻底偏向睿王。”张瑾为看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其中牵扯太多,而我人微言轻,在朝堂立足不久,若轻易卷入皇子夺嫡一事,恐怕也会连累了你。”
“可你已经卷进来了。”周嬗伸出手,托住张瑾为的脸颊,“我和六哥关系好,你和六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至少在旁人看来,你就是睿王党,他们要针对六哥,也会针对你。张怀玉,你要逃避吗?或者说,你要与六哥割席吗?可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这些事,你从来不屑于做。”
张瑾为微微一怔。
从周嬗口中说出来的这话,与旁人不同。
老师以前也夸他,说他坦荡光明,堪为君子。但他清楚,他并非是洁白无瑕之人,野心与阴谋,他一个也不少,只是不屑于做伤天害理的事罢了。
即使面对周嬗,珍惜的同时,又总是生出许多的患得患失。他不愿束缚周嬗,将周嬗关进锦绣堆成的牢笼,那样他会有负罪感;他却也害怕周嬗离开,再一次远走高飞,去到他见不着的地方。如此磋磨,平日里不显,只有到了最亲昵的时刻,他才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周嬗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再如何伪装,也逃不过心爱之人的审视。倘若在外头当个所谓的君子,回家却对妻儿冷面以对、用礼法束缚,乃至打压家人的天性,又怎能称作大丈夫?
至少他在周嬗眼里,是个坦荡的好人。
“我虽不能当下就彻底支持睿王,但该做的事我不会推脱,必定全力以赴,不会让睿王难堪,更不会让你难过。”张瑾为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郑重,“我与睿王共事三年,也算得上友人,背叛友人的事我做不到,友人落难,我也断然无法视而不见,更何况那是嬗嬗的兄长。日后在朝堂上,凡事我能帮睿王的,一定尽力而为,你放心就好。”
“真的吗?”周嬗眨着眼睛看他,唇角缓缓上扬,忽然一个凑近,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柔软的嘴唇在脸上一触即分,张瑾为竟然有点不自在,许久未见的情绪浮上他的心头,他仿佛回到新婚的那个夜晚,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心里蓦然软成一滩春水。
“不过你和梅老呢?”周嬗才高兴不久,又想起张瑾为说的话,登时蔫了下来,“你和你的恩师吵了架,以后该如何相处?要不要我去给他老人家道个歉?”
张瑾为被他蔫蔫的模样逗笑了,像做错了事就背着耳朵的猫,可怜得紧。于是他安抚道:“怎么能让你去道歉?又不是你的错。他老人家脾气倔,认定的事十头驴也拉不回来,过几日我下衙,顺路去瞧瞧他就好,保不定就消了气。”
“好。”周嬗点头,点到一半,又换成了疑惑,“说起来,他们这群老臣怎么都喜欢靖王?因为是中宫嫡子么?还是因为觉得他品行好?唉,他们都不晓得,靖王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
“也许都有罢,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朝廷之上,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看不清别人怎么想的。”张瑾为笑道。
“可到了私底下,譬如此时此刻,张怀玉,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不对?”周嬗仍是用那双湿润的眼眸看着张瑾为,虽然是一句疑问,却说得十分笃定。
“我不怕失去别人的信任,只怕看见你的眼泪,过去的几年里,我总是食言,不能常伴你左右,已是亏欠太多。往后的日子,我遇到任何事,都会同你商量,当然,嬗嬗,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吓我了,好吗?”
“我怎么会想吓你?明明是你经常自己吓自己……”周嬗匆忙移过眼睛,颇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