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送走陈奶奶,我心情无比沉重。如果对方手里真有这么一份“遗嘱”,那么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将会变得异常艰难和漫长。我们需要证明继父立遗嘱时神志不清或受胁迫,这需要大量的医学和法律证据,过程会非常折磨人,母亲未必能承受得住。
难道,就只能这样算了吗?让母亲忍气吞声,吞下这二十年的苦水和屈辱?
我看着母亲苍老而绝望的脸,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在我胸中燃烧。不!绝不能放弃!
就在我几乎要陷入绝望深渊的时候,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谁也预料不到的反转。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来,对方是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略显紧张的年轻男声。
“请、请问是田颖阿姨吗?”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是镇东头老周家的儿子,周小兵。我爹……周福根,以前跟李大山叔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一起学的手艺。”
周福根?我有点印象,是个胖胖的、爱喝酒下棋的老头,确实常来找继父。可他儿子找我干什么?
“哦,小兵啊,你好,有什么事吗?”
周小兵在电话那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田阿姨,有样东西……我爹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找机会交给淑芬奶奶(我母亲),或者交给你。是关于……关于大山叔的房子的事。”
我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什么东西?”
“是一段……录音。”周小兵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是大山叔最后一次住医院的时候,大概是他走之前一个多星期吧。我爹去看他,当时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大山叔好像预感自己不行了,拉着我爹说了很多话,还……还让我爹用手机偷偷录了下来。我爹说,大山叔怕他走后,志强叔他们会欺负淑芬奶奶,留个话,算是个凭证。”
录音?!继父留下的录音?!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激动得手都在抖:“录、录音里说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反正大山叔说得挺清楚的,说房子是他和淑芬奶奶的共同财产,淑芬奶奶有永远居住权,以后也要分给她……还说了些……后悔的话,说对不起淑芬奶奶之类的。我爹回来后就把录音存好了,交代我千万收好,说万一以后淑芬奶奶有难处,这个能帮上忙。我本来不想多事,但这两天听说……淑芬奶奶被赶出来了,我觉得……我觉得这东西该给你们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我强压住激动,立刻和周小兵约好了见面地点。第二天,在一个僻静的茶馆,我见到了周小兵,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他谨慎地将一个u盘交到我手里,再三嘱咐我要小心保管。
拿到u盘,我立刻回到宾馆,用笔记本电脑播放。当继父那熟悉又虚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时,坐在旁边的母亲瞬间泪如雨下。
录音的效果不算很好,夹杂着医院的背景音和继父沉重的喘息,但话语清晰可辨:
“……福根老哥……我……我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淑芬啊……我跟她过了二十年,没让她享过什么福,净跟着我操心受累……志强那几个孩子,唉,我心里清楚,他们容不下淑芬……我走了,他们肯定要欺负她……”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继父的声音带着哭腔:“……咱家那房子,虽然是我爹留下的老底子,但后来翻修、扩建,淑芬也出了力,这些年这个家,全靠她撑着……这房子,有她的一半!谁也不能把她赶走!我……我真后悔……上次志强他们逼我写什么遗嘱,我病糊涂了,好像签了字……作孽啊……福根哥,你帮我做个见证,我李大山今天说的才是心里话!这房子,淑芬有权住一辈子!以后……以后也得有她的一份!我对不起她啊……”
录音在这里结束,只剩下继父压抑的、悔恨的哭声和我母亲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哭声。
我紧紧抱住母亲,泪水也模糊了视线。这盘录音带,是继父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力气为母亲留下的一道护身符,是对他生前懦弱的一份弥补,更是对李志强他们最有力的回击!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这份关键证据复制保存,然后联系了律师。律师听后非常振奋,认为这份录音足以证明李大山先生的真实意愿,足以推翻任何在非清醒状态下签署的、不公平的文件。
再次面对李志强兄妹时,我们有了十足的底气。当我们提出有关录音证据时,李志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秀娟的眼神也充满了惊慌和难以置信。他们试图狡辩,说录音是伪造的,但在法律和事实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在律师的介入和强大的证据面前,李志强他们不得不低头认输。经过协商(或者说,是他们被迫接受),房子确认母亲拥有永久居住权,并且作为合法配偶,她有权继承继父遗产中属于她的部分份额。李志强他们灰头土脸地交出了钥匙,并被迫为他们的行为向母亲道了歉——尽管那道歉毫无诚意。
母亲没有选择继续住在那个充满了伤心和背叛回忆的房子里。她用继承来的那部分钱,加上我拿出的一些积蓄,在镇上另一个安静的地段买了一套小户型公寓。她说,那里干净,清爽,完全属于她自己。
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母亲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她偶尔会来市里小住,帮我带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关于清水镇那个曾经的家,关于李大山,关于那二十年的甘苦与最后的背叛与救赎,我们都很少再提起。
但我知道,有些伤痕,即使结痂,也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有些关于人性凉薄的认知,一旦刻下,便再难磨灭。
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我去清水镇看母亲。她正在新家的阳台上浇花,那些从旧居捡回来的、生命力顽强的绿植,在新花盆里长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和不再年轻的侧脸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与安宁。
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打扰她。我想起继父录音里那句充满悔恨的“对不起”,想起母亲二十年来日复一日的操劳,想起李志强他们最初嚣张的嘴脸和最后的狼狈。
生活就是这样一场大戏,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曲折和反转。善良或许会一时蒙尘,但真相和公道,终究会以其自己的方式,倔强地露出水面。而维系人与人之间的,不应仅仅是冷冰冰的利益算计,更应该是那些看似平常、却重若千钧的付出、陪伴与恩情。
只是,这堂课的代价,对我母亲而言,实在太沉重了。它用二十年的付出和最后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才让我们看清,有些锁链,看似牢固,实则脆弱;而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温情,比如周福根老伯那份仗义的录音,比如继父临终前的悔悟,才是真正能穿透寒冬的、细微却珍贵的糖。
母亲回过头,看见了我,脸上绽开一个真心的、温暖的笑容:“小颖来啦?快进来,妈给你削苹果吃。”
窗外,清水镇的天空,蓝得透彻,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