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便是他选择的归处。足够远,足够静,足以隔绝大部分尘世的纷扰。
裴九霄、雷震等人曾强烈反对,欲为他安排更舒适的住所,派专人照料,却都被他拒绝了。
“让我…安静些。”他只是这样淡淡地说。
茅屋陈设简单到近乎艰苦。一床,一桌,一椅,几卷书,一套墨先生留下的药具和满屋弥漫的、苦涩却令人心安的药香。
日子,陡然间慢了下来,静了下来。
不再有处理不完的卷宗,不再有亟待裁决的公务,不再有暗藏杀机的朝争,也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去计算、去谋略、去抗衡。
最初的几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身体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陷入了彻底的自我修复与放空。醒来时,便倚在门口,看着远山叠翠,听着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先生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诊脉,换药,针灸。老人的眉头依旧紧锁,萧彻的身体状况并未根本好转,龙脉煞气的侵蚀是永久性的,能维持现状已属不易。但令他稍稍安心的是,那眉宇间积年不化的沉郁与冰寒,似乎在慢慢消融。
有时,裴九霄会派人送来一些简单的消息,多是报喜——某桩旧案彻底了结,某位清官得到提拔,北镇抚司内部运转顺畅,方哲等人进步神速…信封从不厚,言语也极简练。
萧彻会就着油灯,慢慢看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嘴角会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弧度。然后便将信纸凑近灯焰,看着它化为灰烬,不再过问细节。
他开始学着做一些极简单的事。用一只手生火,煮水,煎药。动作笨拙,时常打翻,但他做得极其认真专注。药圃里的草药,他也会偶尔去看一看,虽然叫不出名字,只是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绿色。
附近的农户,隐约知道这新来的独臂人是个有来历的病秧子,见他沉默寡言,却也不像恶人,便偶尔会让孩子送些新鲜的菜蔬过来。萧彻会点点头,有时会让孩子稍等,进屋包上几文钱,或者一块墨先生带来的点心。
孩子们起初怕他,后来发现这个看起来很吓人的叔叔其实很安静,便也渐渐胆大,偶尔会趴在篱笆外好奇地张望。
时光,就在这日升月落、药香弥漫中,平静地流淌。
他依旧会咳,会痛,会在阴雨天觉得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但那种时刻悬于刀刃之上的焦灼感,那必须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的沉重,正一点点离他远去。
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不再是诏狱的酷刑,不再是铸剑山庄的惨烈,不再是朝堂的倾轧。他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父亲还未蒙冤,母亲尚在,他在院子里无忧无虑地追逐着蝴蝶,阳光暖得让人想落泪。
醒来时,枕边微湿。窗外,晨曦微露,鸟鸣清脆。
他怔了很久,才缓缓坐起身,推开柴扉。
山间的晨雾如轻纱般流淌,远山如黛,空气清冽甘甜。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钻入肺腑,带着轻微的刺痛,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
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真正康复,余生的每一天都可能与病痛为伴。
但他也知道,他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他守护了该守护的人,斩断了该斩断的罪恶,将那盏微弱的灯,传了下去。
如今,火种已在他人手中燃烧。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平静而悠远。
然后,他缓缓收回目光,拿起木杖,慢慢地,走向那片沐浴在晨光中的药圃。
背影依旧单薄,脚步依旧蹒跚。
却已有几分,尘埃落定后的安然。
归途至此,虽满身创痕,心魂终得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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