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看着他伸来的、光洁如玉的手,又抬头望进他那双隐有雷芒流转的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非但没有抓住救命之索,反而抱着孩子惊恐地向后缩去,仿佛他是什么比洪水更可怕的存在。
陆昭然的手臂僵在半空。
滔滔水声里,他听见那妇人牙齿打颤的细响,和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龙王…老爷……饶命……”
陆昭然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声破碎的呜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新生的、尚且温热的血脉之中。
滔滔水声忽然变得极其遥远。
他看着那妇人惨白的面孔,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那恐惧的对象,是他。不是过去那个煞纹狰狞、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将,而是现在这个……他们口中的“龙王”。
他眼底那丝淡金的雷芒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妇人猛地一颤,将婴儿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他会下一刻就降下雷霆之怒。
岸这边,士兵们停下了动作,屏息看着。对岸,无数道目光灼灼,那刚刚平息下去的、混杂着敬畏与祈求的狂热,似乎随时可能再次被点燃,或者…转变为别的什么。
陆昭然沉默着。他褪去了那层代表不祥与力量的青黑煞壳,却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更沉重、更无形、由他人恐惧与期望织就的枷锁。龙王?他心中掠过一丝近乎荒谬的冰凉。他只是陆昭然,一个刚从雷击和多年折磨里捡回一条命的凡人。
但他的目光扫过妇人怀里那哭声微弱、小脸发紫的婴儿,扫过周围在洪水中瑟瑟发抖、clingingto浮木残椽的百姓,那一张张脸上,除了恐惧,还有濒死的绝望和对“生”最本能的渴望。
不能停在这里。
他忽然动了。没有再去试图搀扶任何人,而是猛地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水声,清晰地传入两岸每一个人的耳中:
“愣着做什么?!等雷公再劈一次,还是等龙王爷给你们摆酒席?!”
这话粗粝,甚至带着他往日治军时的呵斥味道,与“龙王显圣”的氛围格格不入。士兵们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重新抓牢了绳索,加快了动作。对岸的百姓也似乎被这毫不神圣的斥骂惊得怔了一下。
陆昭然不再看那妇人,转身面向激流,双臂再次探入浑浊的水中,抓住一根被冲得歪斜的桥桩,肌肉绷紧,低喝一声,硬生生将其复位。水花溅在他光洁的脸上,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滴落。
他用最实际、最笨拙、也最不容置疑的行动,告诉所有人——
桥,是木头搭的;
路,是人走的;
活命,要靠自己爬过来!
一个离得近的老汉,看着将军沉默坚实的背影,又看看身后愈发汹涌的洪水,忽然咬了牙,哑着嗓子对周围人道:“…过去!将军…将军给咱开路哩!”
他率先颤巍巍地抓住浮桥的绳索,涉水向前。
有人带头,求生欲便压倒了短暂的恐惧和迷茫。人们开始重新动起来,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仍在晃动的浮桥。
那抱着婴儿的妇人犹豫了片刻,眼看洪水快要没到下巴,终于一咬牙,也跟着人群,踉跄着向前挪去。经过陆昭然身边时,她甚至不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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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然正用肩膀顶住一块被冲下来的浮木,为过桥的人清开障碍。他没有回头,仿佛全然未觉。
直到那妇人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快要踏上对岸相对安全的浅滩时,脚下忽然一滑,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一条坚实的手臂及时从旁伸来,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只一瞬,助她找回平衡便立刻松开,快得仿佛从未发生。
妇人惊魂未定地站稳,下意识回头。
只见那位“龙王”将军已经转向别处,正将一名半大的孩子从水里提上来,安置到桥上。他侧脸线条冷硬,浸透的黑发贴在额角,除了肤色异常干净,似乎与传说中那个煞气冲天的魔将并无不同。
没有神光绕体,没有呼风唤雨。
只有冰冷的河水,泥泞的桥身,和一个沉默着、不断从洪水中捞人出来的将军。
妇人抱紧孩子,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向岸边。但这一次,她的脚步稳了许多。
陆昭然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的变化,恐惧仍在,却掺杂了更多的困惑,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源于获救的感激。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一个个挣扎的生命从冰冷的水中带向坚实的土地。体内的力量流转顺畅,每一次发力都远超以往,但他心口那处,却被那妇人的呜咽和眼前无尽的洪水泡得又冷又沉。
这“龙王”,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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