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苑深处。
一处僻静的宫苑,与御花园的繁华仅一墙之隔,却冷清得仿佛是两个世界。此处乃是先帝某位失宠妃嫔的居所,妃嫔薨后便一直空置,只留几个老迈宫人看守洒扫。
夜色中,萧彻的身影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避过几个无精打采的守夜太监,精准地落在主殿后的一个小院中。
院中有一小佛堂,此刻竟还亮着微弱的灯火,隐隐有木鱼声传出,节奏平稳,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僵直。
萧彻在门外静立片刻,终于抬手,极轻地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
木鱼声戛然而止。
佛堂内沉默了片刻,一个清冷疲惫的女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谁?”
“故人子弟,姓萧。”萧彻低声道。
佛堂内又是一阵沉默,随即是细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张苍白憔悴却仍能看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庞显露出来。她已过中年,穿着素净的灰色缁衣,手中紧握着一串念珠,眼神在看到萧彻面容的瞬间,猛地一颤,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你…你是…”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
“晚辈萧彻,家父萧远山。”萧彻微微躬身,“深夜唐突,惊扰…静修师太了。”
这女子,便是当年与萧彻母亲交好、甚至差点成为他义母的宫中女官柳云漪。萧家出事后,她受牵连,被打入冷宫般的存在,最终心灰意冷,带发修行,于此苟全性命。
柳云漪猛地将门拉开少许,急促道:“快进来!你怎么敢来这里?!”她紧张地望向门外漆黑的庭院。
萧彻闪身而入。佛堂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尊斑驳的佛像,一个蒲团,一盏青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和霉味。
“师太,长话短说,晚辈此来,事关重大,需借师太之手,将此物呈送御前。”萧彻从怀中取出那份《龙髓》密档的抄录本,以及他整理的部分曹吉祥罪证摘要,语气凝重急迫。
柳云漪并未立刻去接,她看着萧彻,眼中情绪复杂,有旧日情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恐惧和谨慎:“彻儿…你…你还活着已是万幸,何必再卷入这是非漩涡?曹吉祥势大,你斗不过他的!这东西…这东西是催命符!”
“若只是私人恩怨,晚辈或可隐忍。”萧彻目光如铁,将卷宗塞入她手中,“但曹吉祥所行,已非争权夺利,而是动摇国本,欲断送大明江山!他行‘龙脉养剑’之邪术,以宗亲忠良之血魂为祭,欲弑君篡国!”
柳云漪闻言,如遭雷击,手一抖,卷宗差点落地。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什…什么?!他竟敢…竟敢…”
“千真万确!此为其计划书抄本。祭品名单在此,其上之人危在旦夕!陛下亦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萧彻语气沉痛,“师太,宫中您尚有旧日情谊可通内廷,唯有您,或许能设法将此物不经司礼监和东厂,直接呈于陛下御览!此事关乎社稷存亡,亿万生灵,望师太念在旧情,念在天理公道,冒险一试!”
柳云漪的手剧烈颤抖着,看着手中那薄薄的几页纸,却觉得重逾千斤。她眼中闪过激烈的挣扎。她早已习惯了这冷宫般的平静,虽孤寂,却安全。一旦卷入此事,无论成败,她都必遭曹吉祥的疯狂报复,死无葬身之地。
但她看着萧彻那坚毅而急切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刚正不阿、却落得凄惨下场的萧御史。再看看卷宗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眼…“龙脉”、“血祭”、“弑君”…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恐惧,却多了一丝决绝。
“好…我…我试试。”她的声音依旧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有一个姐妹,如今在吴太后宫中当差,颇得信任…或可…或可借呈送经卷之机…”
“时间紧迫,必须在冬至之前阻止他!”萧彻补充道,“他的邪剑需在冬至极阴之时完成最后淬炼!”
柳云漪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卷宗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暗袋,仿佛藏着一团燃烧的火。
“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她催促道,眼中满是担忧,“万事小心!”
萧彻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夜色,消失不见。
佛堂门轻轻合上。
柳云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仍在微微发抖。她望着那跳跃的青灯火焰,仿佛看到了即将燃遍京师的滔天烈焰。
她握紧了袖中的卷宗,也握紧了那串冰冷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