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瞬间彻底松弛下来。
拆掉旧墙之后,用什么来砌筑新墙的根基?
答案从我心底浮起,清晰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孩子。
回到咸阳,我未入宫门,直接去了城东的稷下学宫。
这里,是我在大秦帝国的第一个支点。
虽无正式诏命,但因前番献“火薯”、安流民之功,陛下默许我代掌学宫事务。
我以赤壤君之名,行大司成之权,下达了自学宫建立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一道命令:新设“幼蒙科”,首批招收五百名七至十岁的孩童。
没有繁琐的家世审查,唯一的标准,是巡行院案牍库里记录在册的“返籍农户”与“降户家庭”出身。
这些孩子,他们的父辈曾是朝不保夕的流民,或是被强行迁徙的六国降民,他们对旧时代的“礼”与“贵”没有任何温情与留恋。
他们像一张张白纸,是新时代最理想的基石。
我亲自为幼蒙科定下课程。
学宫里堆积如山的《诗》《书》《礼》《易》,我一概不用。
开蒙第一课,不学圣人言,先学“三算五务”——算粮、算水、算工、务农、务织、务肥、务医、务路。
我要他们从握笔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一个道理:经世致用,胜于一切虚文。
开科那日,新砌的学堂里还弥漫着桐油与松木的清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映出斑驳光影。
孩子们坐姿歪斜却眼神专注,手中粗笔划过竹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
空气里浮动着新墨的微腥与孩童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生命气息。
轲生作为首任教习,站在高台之上。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展开一幅我亲手绘制的海陆全图,指着遥远的美洲大陆,那里我用朱砂标出了一个点。
地图边缘还残留着刻刀刮过的细微凸痕,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那一抹红色微微隆起。
“你们知道,咱们如今吃的火薯,让你们爹娘笑出泪的宝贝,是从哪里来的吗?”
台下五百双黑亮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短暂的静默后,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我知道!是姜娘子从天外仙山取来的!”
话音未落,满堂稚童如同被点燃的野草,齐声高喊:“是姜娘子!是姜娘子从天上带下来的!”
那声音稚嫩却洪亮,撞在学堂高阔的梁柱间,激起层层回响,仿佛整座建筑都在震颤。
我正悄立于廊下,听着这撼人心魄的呼喊,心头一热,不禁莞尔。
风穿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一如我心中悄然涌动的暖流。
在我还只是一个无名宫女,为求自保而挣扎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被镌刻在一个时代的记忆里。
这声“姜娘子”,比始皇帝御赐的任何封号都要沉重,也都要滚烫。
然而,春风初动之时,往往也是暗流涌起之际。
那场喧闹的开学礼过去不过三日,暮色四合,墨鸢独自来到我的书房。
她手中握着一份新编的课表,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