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下层甲板,环境更加压抑。巨大的管道像蟒蛇般盘踞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机器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声音指引她穿过一个堆满备用帆布和绳索的杂乱储物间,角落里一只半开的工具箱里,一把扳手“叮”地轻敲箱壁,像是在说:别东张西望的,直走。
最终,她停在了一面毫不起眼的舱壁前。
这面墙位于洗衣房巨大的烘干机组和一个布满阀门的冷凝水循环泵组之间,是视线极易忽略的死角。墙壁本身覆盖着和其他地方一样的、略显陈旧的白色防火板。
这里。
梧惠茫然地看着光秃秃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你倒是看看脚下呢?又是不知哪个螺丝钉的声音。
她低头,这才注意到墙角的地板上,有一个几乎与深灰色防滑地漆融为一体的、边长约四十公分的正方形金属盖板。盖板边缘极其细密,若非仔细分辨,几乎与地板无缝连接。盖板表面没有任何把手或凹槽,只有四个不起眼的、几乎被油泥填满的微小孔洞,分布在四角——这更像是某种工艺孔,而非开启装置。
“这……怎么打开?”梧惠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旁边烘干机粗大的排气管突然“嗤”地喷出一小股湿热的白气,发出类似嗤笑的声音:蠢,推啊!
几乎是同时,那块看似焊死的金属盖板内部,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机器噪音淹没的“咔嗒”声,像是生锈的卡榫松脱。紧接着,盖板靠近墙壁的一侧,竟然无声地向上弹开了大约两指宽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潮湿气息的味道,从缝隙中幽幽地飘散出来。缝隙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梧惠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终于看清了,盖板下方并非实心结构,而是一个垂直向下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洞壁似乎是粗糙的金属或混凝土,隐约能看到废弃的、被截断的粗电缆束和一些锈蚀的管道支架残留的短桩。
这地方,干什么的?
来这边。
那温和的女声,此刻正无比清晰地,从下方那片浓稠的黑暗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母亲呼唤孩子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感。那洞口,像一张等待着吞噬的、沉默的巨口。
冰冷的、布满锈蚀的金属爬梯格栅,硌着梧惠的手心。她几乎是闭着眼机械地向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灰尘味,刺得喉咙发痒。狭窄的竖井像一个冰冷的金属胃袋,将她缓缓吞入。
我为什么要来?
这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中尖叫。
为什么要听它的话?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劝诱,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冲刷着抵抗的意志,让她只能顺从地向下、再向下。
就像是要到达地幔深处,到达传说中的地狱。
双脚终于踩到管道底部。这里可能因为废弃太久,并没有什么灰尘和油污。眼前是水平延伸的、直径不足一米的圆形管道,内部漆黑如墨,只有入口处透下的一点微光勾勒出前方几米内壁狰狞的锈蚀轮廓。
但,那个声音消失了。梧惠不确定声源是否在管道深处。
梧惠跪了下来,冰冷的金属瞬间透过衣料刺入膝盖。她必须用爬的。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向前爬行,手肘和膝盖在粗糙、布满尖锐锈片和断茬的管道内壁上摩擦、剐蹭,留下细密的刺痛。空间低矮得她根本无法抬头,后脑勺紧贴着坚硬的管壁。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牙根发酸金属摩擦声,和衣料撕裂的轻响。黑暗挤压她的视觉,剥夺了方向感,只有前方那持续不断的、温柔的呼唤是唯一的路标。
我为什么要来?
内心的尖叫被压抑在喉咙深处,只剩下带着恐惧哽咽的喘息。幽闭的恐怖感像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内脏,越收越紧。汗水浸透的衣料贴在背上,与管壁的碎屑混在一起。管道仿佛在收缩,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肋骨要被压断,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绝望的白雾。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直到额头猛地撞上坚硬的冰冷的金属平面——管道尽头。一块厚重的、布满焊疤的盲板封死了去路,彻底断绝了前行的可能。
不……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她徒劳地用手推搡着冰冷的盲板,指尖被粗糙的焊点和锈蚀边缘割破。退路同样漫长而恐怖。她试着向后,却发现做不到了。不知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管道真的发生了她看不见的挤压、收缩。
简直是金属的坟墓。
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子。诱导她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回想起来,简直如同恶魔的嘲弄。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让她浑身剧烈颤抖,视野开始出现闪烁的黑斑。她被困住了,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令人作呕的漆黑巢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