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帝都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在地上铺开了一片碎钻星河。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片承载了我半生悲欢的城市,手中那张来自魔都的聘书,却沉甸甸得如同烙铁。
苏乐仪在自己的房间里练琴,肖邦的夜曲断断续续,像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事。白晓荷在书房收拾她的文献,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是另一种形式的沉默。
就是这张聘书,白晓荷的。国内顶尖的生物科研机构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首席研究员,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梦想阶梯。地点,魔都。时间,下个月。
“我们谈一谈。”晚饭后,她这样对我说,眼神里有科学家的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白晓荷从书房走出来,递给我一杯温水。她的手指纤细,常年握着微量移液器,却依旧稳定。
“魔都那边的实验室条件很好,项目也是我研究了多年的方向……。”白晓荷的声音很轻,她看着我,没有催促,但那目光里的期待,像无声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来。
苏谦睡前搂着我的脖子,用带着奶香的气息在我耳边说:“爸爸,我们一起去嘛,我想天天和你还有妈妈在一起。”那一刻,心都要化了。
琴声停了。苏乐仪走出来,十几岁的少女,身形已经有了黄亦玫当年的窈窕轮廓,眉眼间却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敏感和倔强。她默默地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一个苹果削着,垂下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
“乐仪,”我试探着开口,“如果……爸爸是说如果,我们需要去上海生活一段时间……”
“哐当——”水果刀掉落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我不去!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的芭蕾舞团都在这里!还有……妈妈刚生完妹妹,她需要人帮忙!”
“乐仪,”白晓荷试图安抚,“魔都有更好的国际学校,芭蕾老师我们可以找……”
“那不一样!”乐仪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不是我的生活!而且,你们去了,谁照顾妈妈和妹妹?爸爸,你是妹妹的爸爸啊!”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刺中了我内心最柔软、也最混乱的角落。
女儿乐仪的态度明确,她离不开熟悉的环境,更离不开她此刻认为“需要保护”的生母。如果我强行带她走,无异于一种残忍的剥离。如果我把她留给黄亦玫?那我成了什么?一个抛下正处于困境中的前妻和两个女儿的男人。
我被放在天平上两端称量。
“再考虑考虑”我最后说道。
白晓荷看着我挣扎,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用纸巾擦干净。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微微紧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紧张。她在等待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定义我们关系的未来。
苏乐仪则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扞卫的眼神盯着我,她在守护她的世界,那个有她亲生母亲和妹妹的世界。
我站在黄亦玫家的门前,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指尖几乎要叩响那扇熟悉的胡桃木门,却又像被无形的力量拽回。这扇门背后,是我前半生的爱恨纠葛,是两个女儿的母亲。
最终,是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黄亦玫站在那里,穿着宽松的棉质家居服,脸色还有些产后的苍白,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平添几分脆弱。她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侧身让开了空间,动作里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进来吧。”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摇篮就在客厅一角,我们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苏乐瑶,在里面安静地睡着,呼吸微弱得像小猫。
“晓荷……要去魔都了。”我开口,声音干涩,像个在法庭上陈述罪状的囚徒,“苏谦也希望我能一起去。”
“好啊。”她轻轻地说,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淡、极扭曲的弧度,“你去吧。”
我愣住了,准备好的所有解释、所有愧疚、所有为难,都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堵在了喉咙里,也松了一口气。
“你走吧,去魔都,去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们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摇篮,“不需要你了。”
“亦玫,我……”我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我也放不下这里,我想说……
毫无征兆地,黄亦玫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刚才所有的平静和疲惫瞬间被一种爆裂的、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取代。她冲过来,拳头、巴掌,毫无章法地落在我身上、肩膀上、手臂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样!!”她嘶吼着,声音破碎,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永远都是这么被动!等着别人爱你,等着别人逼你,等着别人为你做决定!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对感情有一点点自己的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