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声忙道:“不敢。家父与大相素有龃龉,旁人不会想到此处,还请大相放心。”
萧玠没有吃朝食,如今的确饿了,小声地咀嚼果子,轻轻的咯吱着。
李寒瞧着他侧脸,郑重道:“我仍有一事,要请求夏郎。”
夏秋声当即道:“大相放心,豁出性命,下官也定保殿下万全。”
李寒目光似张薄罗,那罗网一抖,终于从萧玠身上脱落下来。他叹道:“可否请夏郎移步室内?”
听他这样说,萧玠只怕看不到他,忙怯怯叫了声:“老师。”
夏秋声思忖了片刻,对萧玠道:“臣放一道垂帘下来,殿下隔着帘子也能瞧见大相,好吗?”
萧玠看着李寒,勉强点点头。
夏秋声便落了一层青纱帘,将二人隔入内室。隔着那层梦似的绿雾,萧玠正掰开果子,他不能吃花生的红衣,便轻轻搓了一小撮皮,不慎掉了一粒,忙下地去捡。
李寒望着那小小身影,说:“我命不久矣,想请夏郎做下一位太子太傅。”
夏秋声大惊失色,“大相何出此言?”
李寒坦然道:“明日清晨,我要按期去承天门前颁布新法。”
“可如今石碑已然砸碎……”夏秋声紧忙劝道,“且他们知道相公性子,自然要在承天门前摆阵等候,相公何必自投罗网、赴此鸿门!”
李寒说:“正是因为法碑倒了。”
“如我所料不错,鄙府不久将被夷为平地,我的论著来不及整理带走,也会被付之一炬。”李寒面容平静,语气毫无波动,“新法要想推行,只能靠我明日通过辩论口传。那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我明天不去,裴兰桥会被重泼脏水,说她是羞愧难当、畏罪自尽,新法也会被肆意抹黑。一旦百姓失望,律书就会失去公信,哪怕以后再次颁布,也不会有人听服。我不去,新法就废了。”
所以我不得不去。
我不得不死。
夏秋声说不出话。
文人者,或治国理政,或著书立说,有什么比摧毁他的条律、焚烧他的心血更让他生不如死?
多年前对青不悔是这样,多年后对李寒还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李寒无暇顾及他神色伤痛,道:“何况世族已然失去理智,如果找不到我,定然会挨家搜索。而储君身在贵府。”
他隔着帘子看向外面,轻声说:“我会累及殿下。”
帘外,萧玠往这边看来,李寒对他轻轻一笑。
“我终此一生只对不住两个人。一个是我的老师,一个,是我的学生。”李寒注目萧玠,柔声道,“殿下与我本为君臣,名为师生,但我其实将他看作我自己的子侄。圣人之德莫过于孝,殿下心思纯净,事父至孝,他加冠成人的那天,请夏郎替我看到。”
话至此处,他当即跪下,对夏秋声顿首,方直起身子再拱手道:“君清如冰壶,节如玉尺。我去后,望君教他,望君诲他。如殿下一日临危,望君能顾我将死之言,救护万一。大恩大德,李寒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偿。”
他一个头叩在地上。
夏秋声也相对跪下,拱手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但存一息,必不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