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隔着重重白幡,少年瞧着褚玉照,突然挑起眉,目光讥讽。
轮到他上前致哀时,秦灼掩了秦温吉在身后。他接受褚玉照的叩头,却刻薄道:“良禽择木而栖,你很好。”
一个耳光劈头抽来般,褚玉照霍地抬首,脸色忽青忽红。
秦灼见他这番神情,眼底终于生出一种恶劣的快感。点点头,不再看他。
那时的秦灼尚不明白,羞愧是良心的衍生。正如褚玉照也不清楚,他的少主和挚友,只能用判若两人的讥诮,维系最后一点少得可怜的自尊。
他当夜瞒着父亲,走之前的小路,翻墙去找秦灼。推开殿门,瞧见那人背身坐在窗下,身影轻轻颤抖。
我对你是忠诚的。我来代我阿耶请罪。一只脚迈进去,他却被一块大石堵在心口,默立许久后,千万剖白只化作一句:“……殿下。”
秦灼受惊般猛地起身,见他孤身一人,目光终于剥下层壳。不再无谓,食肉寝皮般狠狠剜着他。
褚玉照双膝跪倒,叩首,颤声再叫道:“殿下。”
突然,秦灼失掉白日的理智,扑上去和他厮打起来。褚玉照不相让,和他在地上扭成一团。
秦灼叫他滚,他不干。秦灼一脚踹在他肋下,将人踢出去老远,他还是不依不饶地抱上来。
案倾瓶碎,满地狼藉。
许久后,秦灼终于力竭般,仰面躺倒大口喘气。半天后,不知回神还是失神般地说:“我阿耶没了。”
他抬起一条胳臂,压住整张脸,身体不自觉地抖动。
褚玉照在一旁跪了会,上来紧紧抱住他。
那晚之后,秦灼与褚玉照决裂的消息不胫而走。再提及褚氏父子,秦灼只面露厌恶、咬牙切齿。而褚玉照也随同其父,成为秦善新臣。
南地气候暖,二月桐花连天。秦灼似乎终于醒神,捏着残存的权柄,对褚氏开展有气无力的报复。他奈何不了年长的,但褚玉照曾是他的伴读,又是府臣。任何错处,秦灼皆可全权发落。
文公薨逝的第二年春,褚玉照被旧主驱逐出境,永不得返。
城外,少年孤身牵马而去,累累如丧家之犬。
宫墙里春光明媚,桐花正好,团团影子吹到秦灼脸上。
他正在吃茶,听到回禀时皱眉,啪地丢开盏子,神情颇为嫌恶。
那是元和七年,他们十一岁。距二人在潮州重逢,还有又一个十一年。
自然,这是“决裂”时不会预知的事了。当夜,二人只是擦干泪痕,相对盘膝而坐,声音压得只有彼此听到。
“殿下忍辱含垢,在宫中培植势力,但宫外却无人。是时剿灭善逆,无兵无粮无钱,里应而无外合,大事难成。”
秦灼看他,“鉴明以为如何?”
褚玉照跪地叩首,“贬我出去。”
“到来日,我就是殿下关外最利的刃。”
现在,到了他亲手断刃的时候了。
回忆如水淡去,秦灼只觉得徒劳。似乎什么都没变,两个人,两身白,甚至都是二月早发的桐花事。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对不住,你父亲辜负了我父亲,今天,轮到我来辜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