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喏喏称是,对狱卒挥手,“快将狱门打开。”
门一开,露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形。
衣袍已玷污垢,但形容还算整洁。牢外走道里有油灯,灯光昏黄柔和,镀到他脸上却显得冷。
娄春琴轻轻吐字:“李郎。”
李寒看了他一会,从硬床边站起身,静静看向他,轻轻揖手说:“天使到了。”
“府尹。”娄春琴叫一声,“我奉旨问话,还请暂避。”
京兆尹带人离去,狱中只对立两个人。奇怪的是,光从狱门外投进来,反而里头的李寒沐在光里,娄春琴背身立在门外,却被阴影罩了个从头到脚。
娄春琴开门见山,“李郎搅扰上元宴,是否有人授意?”
“草民不认为这是搅扰。”
“陛下命你献贺诗,诽谤君上,不是诗道。”
李寒坦然道:“诗可以怨,怨的是诗,不是草民;献诗不过美刺二端,众人贺诗皆美,草民此诗是刺。怨也刺也,此诗道也。诗者观风化,草民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直视娄春琴,问:“天使不打算问问我作诗由头吗?”
娄春琴点点头,“请讲。”
“运送御贡的车驾和流民冲突,当街将十余人践踏致死。京兆尹不理此案,反而缉拿闹事者。所以草民身在此处。”
娄春琴问:“李郎进京赶考,和流民有什么关系?”
“京中住宿太贵,草民欲出城找落脚。”李寒说,“一出城,草民被抢了钱袋。”
娄春琴问:“是流民?”
李寒点点头。
“流民抢你钱财,你却为其出头。”娄春琴眯眼看他,“李郎,我可不信什么以德报怨。”
“劫人财物,自当法办。此人已被官府放马踏死,我与他恩怨已了。但他罪不至此。”李寒道,“天使,他并不是关外流民,他世世代代,都是京畿人氏。”
“是连月暴雪,官府不加赈济,叫他一个良民连丧妻子,为了赡养老母,不得不犯罪行事。”
李寒继续说:“官府若及时赈济,他便做不成流民;他若不做流民,定不会抢我的钱。我为追回财物而行此事,应当应分。”
娄春琴不料他义正言辞地讲一套歪理,正觉好笑,便听李寒说:“他们想活着,亦是应当应分。”
娄春琴沉默片刻,道:“你既为冤情入狱,为何不趁献诗之际上递状子,陛下便能亲鞫此案,李郎亦能保全功名。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李寒反问道:“内官觉得,京兆尹会由我递状吗?”
娄春琴被他问住,换了个话说:“陛下留你至今是你的运气,若是龙颜大怒,直接问斩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李寒笑道,“毕竟草民作此诗,也是一时义愤。骨鲠在喉,朝吐之,夕可死矣。”
娄春琴久久凝视他,说:“为邀直名。”
李寒似乎懒得争辩,只道:“直名是美名,邀直名是污名。美名污名,身外名也。草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