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从他面前站定,从腰间解下酒囊,给他手边空盏上倒满酒。接着,他又拿起一旁没人动的那只酒杯,也满了整整一盏。
他双手举杯,对曹青檀一敬,说:“我给师父贺寿。”
曹青檀一动不动。
阮道生后退一步,双膝跪倒。
他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朗声说:“弟子阮道生,祝师父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
第198章五十五前尘
酒肆里,曹青檀从桌前坐下,往怀里摸银子。阮道生却抢先走到酒柜前,将钱串推过去,“二妹,还是老三样,猴儿酿要滚烫的。再要一碗面。”
“滚回来。”曹青檀叫他,“你那点俸禄,不够打一顿牙祭的。”
阮道生说:“还没孝敬过您。”
曹青檀要骂他,却被他看得开不了口。骂不出口,也拉不下脸说软话,瞧着阮道生走到对面坐着,曹青檀冷冷笑一声:“不是为一个面首要和我恩断义绝吗?怎么,现在老婆不要,把你始乱终弃了?”
阮道生提壶先给他倒茶,“我和您说过,我们没到那份上。”
“是没想到那份上,还是没到得了?”
阮道生眼睑低垂,没出声。
曹青檀瞧他一眼,又看着茶碗,哂笑道:“我还道你俩早苟同一党了,敢情人家还没看上你哪。”
阮道生又给自己倒了碗茶,依旧不说话。
“不中用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和阿苹她阿娘成亲了。”曹青檀看他那样,一时竟没忍心说他,突然问,“今年是十八?”
“是十八。”
二娘子正奉了热酒上来,并一碟花生果子,又有热腾腾一碗汤面。她头上仍盘双螺髻,这次凑的近,阮道生才瞧出有些不同。
发髻不像纯用头发堆挽,而是标了什么模子缠绕出的形状。
阮道生不太懂这些,目光一掠而过,给曹青檀倒满一碗酒,又拿干净筷子给他把面拌好。
曹青檀眼睛落在他手上,说:“我十八那年,还不中用,秋娘却不嫌弃,就这么跟了我。我那时候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东奔西跑,好久才有了阿苹——元和元年出生的,她出生时苹花正好看,我们就管她叫阿苹。她右手臂还有个五瓣花的胎记,就跟苹花一样——那时候我还是个不起眼的旗手,俸禄太少了,糊口都成问题。我便铤而走险,去登台试斗。好在陛下瞧着了我,叫我一战成名。我争这些,都是为了她娘两个。若没她们,我还不知在哪里烂着,她们是我的亲人、恩人,也是贵人。”
这个“飞燕将军”,竟是他为妻女挣的。
从没听他提起过妻子,阮道生只听他讲,也不追问。
“阿苹出生那年,秋娘就病倒了,也不告诉我,我混账,也没有察觉。待察觉时,已入了膏肓。她便不肯吃药,不吃药也罢,我说那就陪你一块去。她才肯继续吃药。有一日突然能下地,容光焕发,宛如病愈,又是置酒又是擀面,我问她怎么,她说你忘了,你的生日。”曹青檀仰头灌了口酒,“……第二日,就没了。”
所以曹青檀从不过生辰。
阮道生沉默一会,说:“师父恕罪。”
曹青檀摇头,说:“我一个刀头舔血的粗人,只怕拖累阿苹,便送回锦州老家托老母照料,直到她八岁那年才重新接回来。八岁那年的三月,我和她相见没几天,正好是上巳,她坐车子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