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妪,一手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个年轻婢子,双手端着个木盘,盘里稳稳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老妪头发已如霜雪般花白,脊背微微佝偻着,行动间带着几分迟缓。
她刚一进门,桌案后的桓恂便已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绕过桌案,伸手扶住了她。
“夜深露重,吴婶怎还未安歇?”
被他唤作“吴婶”的老妪,正是当年他逃出建安,困于山野濒死之际,救了他性命的军户妇人。
那时正逢朝廷征兵,她儿子早年间战死沙场,夫君又卧病在床,实在无力应征。可征兵的官吏苛刻异常,若不能出战,要缴纳百两军费,这对家徒四壁的吴婶而言,无异于逼命。
当时躺在土床上养伤的桓恂,将这一切听进耳中。
他本就有入伍之意,当即决意顶替她家的征兵名额。后来吴婶家中接连遭逢变故,最终只剩她一人孤苦无依。
直到他功成名就,于是将其接到建安,让她安享晚年,直到现在。
这期间,除了一次他重伤回建安宅中休养,就数此刻相聚最久。
吴婶望着他,眼神慈爱,音调带着一嗔怪:“昨日你在宫中受罚,卢近侍说你于东观殿前跪了整整一夜,你今儿晌午才回府。”
“这都到了该睡的时候还熬着,你这孩子,真是半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桓恂听着她絮絮叨叨,脸上始终浮着淡淡的笑意。
吴婶说着,让身后的婢子将汤水端到他面前:“若你实在睡不着,把这碗安神汤喝了。这是我特意让人去太医署求的方子抓的药,保管有用。”
桓恂看了眼那碗温热的汤药,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一旁的卢近侍始终默立着,将这祖孙般的互动看在眼里。
喝完,桓恂朝吴婶咧嘴一笑:“这样,吴婶总该放心了?”
“放心了,放心了……”吴婶又反复叮嘱几句“早些歇息”,才带着婢子缓缓退了出去。
他一直送两人到书房门外,吴婶佝偻的背影在灯笼光晕里微微摇晃。
他看着她们的身影在庭院中渐行渐远,直到不见,他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敛去,眸底复归为一片沉静。
卢近侍对他这副模样毫不意外,宛若这本就是他该有的样子。
望着吴婶离去的方向,卢近侍压低声音,问:“大人还不打算动手?”
桓恂溢出一声轻嗤,嗓音透着几分凉薄的讥诮:“动手之后,谁来替我给天子递话,好让他确定我的忠贞之心?”
闻言,卢近侍不再言语。
自打他回建安,天子已不止一次试探他,想在他跟严岳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北疆战事自前几日开始以来,几乎不败,跟休屠汗国交手更是多胜少败。
休屠汗国作为严岳最强劲的对手,打起来都不太费力,其他小国更不值一提。
敌人输,北邺胜。这是天子想看到的画面,也是天子忌惮的画面。
北崖军胜得越多,严岳的势力只会更强,威望越高。
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臣子,没有皇帝不忧虑。
先帝在扶持严岳之时,同样怕养虎为患,因而给西北军事方面安插了不少自己人,段廷宪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皇亲里最有才能的青年才俊,段廷宪不但受先帝器重,更受当今天子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