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萧恒吩咐道:“叫梅道然来见我。”
梅道然似料到他召见,早就在外殿等候。
他形容未整,风尘仆仆,下巴青着胡茬,两颊也凹陷下去,眼神却依旧雪亮。
萧恒瞧着他走进来,肯定地说:“你没有去找岑郎。”
梅道然也承认:“既知道下落,不急于一时。”
萧恒声音沉下去,“世上已经没有解药了,你是去找解药的方子。”
萧恒有已知的答案,也有期待的答案。梅道然只能给他一个。
梅道然说:“是。”
萧恒神色一僵,大喝一声:“梅道然!”
梅道然毫不变色,哐当撩袍跪地,仰头直视他,道:“陛下早就知道药方。”
萧恒指着他,哆哆嗦嗦说:“药引子是什么,你他妈能下手!”
“活取婴儿脑。”梅道然坦然说,“臣已经下手了。”
这句话一出,殿中灯火霎时昏下去。
梅道然看着他,“陛下之前不用,是不肯滥杀无辜。如今是臣滥杀,十八层地狱臣替你下!你就把世道给我们治好了!”
“我知道陛下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汉子,但岂能为了一己小义,妨害天下公义!你和李渡白废帝制搞变法,已经把世道搅乱了。大乱方能大治,还没来得及治哪,烂摊子不收拾就撒手吗?今日折损一个孩子,你一闭眼,死的就是千千万万!将军!没有解药就罢了,但解药臣已经配出来、您已经用了!他的命您背也是背不背也是背!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矫情模样!”
萧恒没有说话。
梅道然解下腰间佩刀。他面色毫无动容,双手按住刀鞘,俯身磕了个响头。
他道:“道生,你保重。”
说罢,梅道然挺身立起,大步离去。没有交待去处。
萧恒望着他的背影,胸口突然搐痛。那袭蓝衣走进夜色,被擦得分毫不剩。
他知道,梅道然活不了了。
梅子是个善心人。他一把刀掉在泥淖里,却还能折断自己来救别人。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赎罪。对不再做刀的梅道然来说,残害无辜,他自己根本无法忍受。
那不知名的孩子死了,为他而死。梅子也要死了,还是为他而死。
灯火越来越暗,气息奄奄地跳了几下,便凝成豆大的一粒。秋童顾及太医叮嘱,刚要吹灯让他休息,便听萧恒道:“拿摺子来吧。”
萧恒这样福大命大是全天下都没想到的。他又将养了几个月,过了年已能正常处理政事。虽如此,却不意味着就此痊愈。毒已经腌入骨里,解药只能续命,却不能救命。秋童仍见他掰了铜带鈎吃药丸,只是频率低了许多。
皇帝转危为安,梁地争相庆贺。与之相反,南秦却陷入一场外交危机。
近日,南魏残裔卷土重来,与齐国结盟,率兵三十万,直逼秦地边陲。
几乎是同时,梁皇帝进行全国军事演习,以三大营为轴心,统兵松山。皇帝亲往,检阅军队。
那是一个春三月,距秦灼独子,即秦武公秦寄出生,还有短短半天。
距萧恒独子,即梁明帝萧玠南下,还有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