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神色仍有些怔忡,又问:“陛下,在做什么?”
宫人略作思索,道:“陛下在园子里听戏。文正公当年写过一个本子,叫《元和玉升遗事》,演的是陛下微时故事。文正公生祭要到了,陛下特意叫人排来看看。”
萧玠点点头,扶案站起,行动这样缓慢,膝盖却仍撞到桌腿。他毫不在意地拍了一拍,跨出门去。
毕竟已至暮春,园子里芳菲将谢,随开随落,清扫不及。
红墙边,有几个涂抹脂粉的小旦,互相整理衣袖。一个正拾了一支桃花,给另一个轻轻簪在鬓角。
她们瞧见萧玠,匆忙行礼,按戏词叫道:“千岁。”
萧玠恍若未闻。
他迈进园门。一片残春中,萧恒正微微佝偻,背身坐着。
小旦伴着琵琶弦,正遥遥唱道:
“天公偏妒缺月恨,人间团圆作离分。
你欲我早悟兰因脱苦海,又扫前尘领教训。
岂知我拼将玉碎覆巢xue,不愿瓦全独此身。
萧郎啊——”
“从今相断春秋信,各自南北两地魂。
后世纷纷论仇寇,我与你,曾是切切枕边人。”
一架飞红如舞,把萧恒背影吹灭。
萧玠静立许久,再抬脸,泪珠已洒了满襟。
第142章尾声长相思
如果问太子最思念谁,奉皇七年他会抚摩秦灼的弓弦,十七年他会望着北方的天空沉默。但这是奉皇五年,五年深秋,自禁中至宫河、至京郊、至阳陵、至太庙,太子代天子行,率百官,左右卫、左右骁卫四骑开道。
太子手捧神主,桐木蓝漆金字,御笔亲书曰:
梁元和元年五月十三日戌时生奉皇五年九月十一日午时卒梁文正公惠烈侯李寒行凡主位享年二十有五葬于阳陵
天昏得一片灰云,但仍有红光晕出来,以致云层肉粉的肌理都清晰可见。太子仰起头,头顶的白巾尾巴似垂拂到脚跟。
他看着天空想起阿爹。他想,被遮挡严实的太阳是阿爹咳的那口血吗?这点天光是从阿耶指缝里淅淅沥沥漏出来的吗?
他当日问阿爹,老师死后要往哪里去?他虽知死亡,却不知死人的归宿与活人有什么不同。阿爹道,老师想家了,要回家去。他问,真的不回来了吗?阿爹道,会在梦里回来的。阿爹在他面前蹲下来,缓慢捋着他的眉毛,说,阿玠,老师也有自己的老师,你想念他,他也是。他们分别多年,得回去看看。他便说,那我也可以去,我是老师的学生,我也应该尊重老师的老师。阿爹看他一会,轻轻抱住他,说阿玠,好孩子。
身后内侍高喊道:“起灵——”
太子将麻衣披上。队伍的龙鳞洁白。
阿爹那口血吐得突然。
老师的棺椁移入昭华殿后,阿爹辍朝三日。三日后的清晨,老师下葬前的最后两个时辰,一个叫做赵荔城的将军未卸剑甲,直奔入殿,对棺木讷头拜倒,大叫一声:军师,老赵回来了!
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