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给他倒一碗酒,那将军双手捧过。他放声痛哭时,阿爹终于将一封信拿出来。
他需要有人陪着。他一个人也不敢读。
那封信阿爹读了好久好久。赵将军也哭了好久好久。
赵将军痛哭流涕时阿爹说,君不负我。
他喃喃道,是我负君。
灵幡刺进天幕,白色如神女衣縧,神女在吹箜篌。是初冬的鹤唳响了。紧接着灵车辘辘,唢呐声响彻云霄。他们出郊十里了。
一个时辰前,赵将军从灵前站起来,队伍缟素以待。阿爹仍在棺前跪着。昭华殿内,宝灯金黄,绸缎苍白,棺木漆黑。
阿耶步入昭华殿,他穿了件厚厚的黑狐狸大氅,直把身形遮掩住。他扶起阿爹,说,到时候了。
老师的神主被撤下,六名带甲将士扎着素衣,把棺抬起来。
阳陵前,队首的赵将军高举招旗。
殿中,阿爹嘴唇动了动,手要抓住什么似的抬起来。
赵将军高呼道:“噫兴——”
阿爹吐了口什么出来。于是殿中有了红色。
阿耶带着哭腔喊他,六郎,六郎。
他眼睛盯着远去的棺椁,嘴唇渗着血,喃喃叫道:渡白啊。
太子知道阿爹爱重丞相,这和他爱阿耶不同。很久以前,太子拿这事问过阿爹,起因是册立皇后的谣言。但这谣言有些不同寻常。
太子放下帐子要睡,听宫人边置香边嘁嘁喳喳道,陛下今夜要在两仪殿宿下,刚叫人收拾了碗碟,又要再添酒呢。
另一个问,同大相么?
那宫人笑道,不然还有谁?大君现下回了南边,能平分秋色的,不就只有这一位了。都道陛下不肯立后是为了大君,我瞧却不打准。两仪殿可是专门取了椒泥和墙,这是娘娘才有的荣宠。
另一个呀了一声,怕惊扰太子,又压低声音道,难道陛下对大相……
那宫人道,你只想想,戏本子演的最多的,是陛下同谁?大相从前写过本子,记的正是他和陛下从前故事,专供在御前,旁人瞧都瞧不着。这不是有情是什么?啊呀呀,只看着大相那样个正人君子,竟有这么多心思。若是个女儿,皇后还能饶到别人身上去?
另一个便打趣说,男皇后也是说不准的。
那宫人笑道,你可仔细别漏了风声。秋内官听见背后编排,可要撕了咱们的嘴。
二人压低声音说笑几句,便也掩门退下。
太子一夜辗转反侧。阿爹真的移情别恋去宠爱老师了吗?阿耶走前阿爹还亲自送出宫门,阿耶亲他的嘴,他也不躲。阿耶这才走了几天,阿爹怎么能这样?他不要阿耶,可自己是阿耶生的,他是不是连自己也不要了?
念及此,太子心中难过之意一阵赛过一阵,侧过头,叫眼泪静静洇湿了枕巾。
天刚蒙蒙亮,太子便穿好衣裳,躲过众人,蹑手蹑脚往两仪殿去。殿中昏暗,一支红蜡燃烧殆尽。远远地,太子便瞭见阿爹和老师躺在榻上合衣睡着。阿爹毫无防备,将后背留给老师。老师一条腿搭在阿爹腰上,瞧着很是亲昵。